在家時,白永和很難有睡懶覺的機會。現在可好,無事人睡得息心覺。一覺醒來,依然黑咕隆咚,不知是白天黑夜。他回憶了一下,好像吃了大哥送來的薄饃饃、棗碨碨,還喝了一碗香噴噴的小米湯,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來了。長夜漫漫,黑牢幽幽,不覺又犯了困,眼眯瞪起來。
似睡非睡中,一束罕見的陽光從牢門射了進來,射在他臉上,射在他身上,射到他心裏。那是久違了的光明,那是久違了的溫馨,他仿佛回到永和關,又仿佛躺在黃河邊,那種重歸自然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他迷瞪著雙眼,順著這束光看去,原來,陽光來自半開的牢門,門縫裏閃現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是含嫣,不是。是愛丹,也不是。那是誰呢?對方不語,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他,好像等待他的清醒和呼喚。他有些困惑地問:“您是——”
“您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女人仍舊沒有自報家門,目光順著光線照到的地方,極力搜尋著什麽。
白永和依舊眯縫著眼,逆著光打量這個女人。黃白相間的斜襟花夏衫,脖頸搭著一方白紗巾,與湖藍色百褶裙搭配,顯得素雅不俗。眼圓臉方,鼻端嘴俏,濃鬱的脂粉味不停地往他鼻孔裏鑽。聞慣了黑牢裏汙濁黴爛氣味的鼻子,還是很敏感地吸收了這香味,並沁入他的肺腑,一如柳含嫣的脂粉味。他真想喊一聲“含嫣”,但沒有喊出聲來。他知道,這不是他的柳含嫣,這是一個陌生女人。
也許是天熱的緣故,女人一頭濃密的黑發被白色的手帕束了,把成熟的氣息更多地擴散出來。隻見她用手帕來回扇著,是驅熱氣,也是驅穢氣。她約莫四十來歲,身姿勻稱,容顏富態。
這個女人在哪裏見過?好像在二十多年前,在奶奶窯裏,他一進門,一個秀麗的女子端端地站了起來,衝著他不好意思地嫣然一笑。難道真的是她?二十多年不見了,她去了哪裏,她來這裏做甚?白永和一臉茫然地問:“恕我冒昧,您是靈——”隻說了前一個字,後一個字不敢往下說。萬一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