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蛋儿在赵家生活第二年,赵老白在一个春天用马驮回一个男孩,此举对赵家的生活意义深远。
驮回花把头的女儿他没对夫人如何解释,她知道她是谁,为什么驮回大院来。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就必须要解释清楚,赵冯氏问:“这是哪一出啊?他是谁呀?”
尽管赵老白想好了到家如何跟夫人说,故事都编排好了。亏欠心理总让他不好开口对夫人讲。
“拣个野鸡兔子我就不问了,可是拣个大活人,总归有个来路吧?”
赵冯氏说。
冬天在山里转悠,拣个冻麻爪野鸡、兔子什么的很平常,尤其大雪天,野鸡在积雪上跑,遇到危险它拼命跑,遇到雪堆便一头扎下去,身体前半部分是藏起来了,尾巴却露在外边,最后被逮到,一句俗语就这样诞生:
顾头不顾腚。其实世上还有鸵鸟也如此,它遇到敌人会把头埋地里,屁股露在外面,白狼山没鸵鸟。
男孩可不是野鸡,他与顾头不顾腚毫无关系,这一点赵冯氏看得出来。
平白无故丈夫会将别人家的孩子带回家?所以她追问。
“他小名叫狗剩儿。”赵老白想好隐瞒男孩身世,不隐瞒他的真实姓名。
“狗剩儿,大名呢?”
“周庆喜。”
“姓周?”赵冯氏咀嚼这个姓,想在姓氏上找到线索,“哪门周家?他爹是谁?”
“呜,呜!”赵老白支吾起来。
支吾的样子引起女人疑心,赵冯氏倒不是要查看、检点男人什么,在那个三妻四妾时代,有钱男人只要你能养活得起,娶多少个女人一帮一群都正常,她身为大太太只想知道实情内幕,没别的意图。她说:“难道这个孩子,跟你有瓜连(牵连)?”
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赵老白想说出来,过去几次想说他没说。不是顾虑什么,是风俗决定的。他是相信妈妈令[24]的人,老人古语很有实用如:娘见女儿血,穷掉锅儿铁。
性。借种大大超出老令的范围,这是一种奇风异俗,其中的规矩,既定俗称人人都要遵守,无论是借种一方,还是被借一方,都要严守秘密,孩子非正常伦理下制造出来的,身世永远不可泄露。赵老白拿这件事当做一场梦。梦中与女人,一个皮肤很好的大奶子女人一夜情,一枪命中有了孩子……梦醒了,剩下的只是回忆梦中令人幸福的时刻,一些细节没忘,终身难忘,一个人悄悄地回味,不能跟任何人分享梦中的快乐,对枕边的夫人不能讲梦,秘密一生烂在肚子里。
“你以前好像认识这个孩子?”赵冯氏把以前两个字说得语气很重,故意强调是让丈夫听出来她的怀疑和推测,“不是吗?”
“唔,唔。”
“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你这样,说话枪药受潮卡壳、哑子儿似的。”赵冯氏说,猎帮炮头的老婆,耳闻目濡学会猎人的术语,很贴切地运用上。
“唔,唔。”赵老白二心不定(拿不定主意)道不道出借种秘密。
赵冯氏善解人意,丈夫心里肯定装着什么秘事,不肯说活是不好说,不能深逼他,骑马从外面驮家来个孩子,咋个来路是谁家的先莫论,打算如何处置他?她问:“周……狗剩儿,你咋打算?”
“我们养着他。”
“养着?”
“嗯,养着。”
“平白无故,养着二姓旁人?”
二姓旁人外人,在不明真相的赵冯氏眼里是,在赵老白心里不是,他没有说出来狗剩儿身世之前,难免夫人误解。
“他爹,我们老夫老妻,你在外边做了什么事,不好对别人讲,对我也不能说吗?”赵冯氏猜测丈夫在外边有女人,并生了孩子,都十四岁才领回家,她问,“狗剩儿是不是姓赵啊?”夫人问话算是直白,也算是婉转,不然直截了当地问:狗是不是你的儿子?
那一刻赵老白觉得自己像一穗玉米,外皮被人剥去一层,里边的棒子即要露出来,如果她继续扒,无法坚持下去。借种说出来不是丢人和磕碜,是风俗规矩不能破啊!
“狗剩儿要是你们赵家的骨血,领会来养着没什么不妥,永和哥一个孤孤单单的,哥俩是个伴儿,多好。”赵冯氏换个方式,说法极尽人情,期望丈夫听出她的心思,无论丈夫做出什么过格,甚至对不起她的事情,都能原谅和理解。
“可是怎么说呢!”赵老白迟迟疑疑的样子。
“不好说,就不说啦。”赵冯氏宽容道。
她越是这样,赵老白越是要说,再也不二意忽忽,承认道:“狗剩儿真是我儿子。”
儿子!赵冯氏虽然精神有准备,丈夫说出来她推测的事实还是惊讶,他不是花屎蛋、老豆包专在女人身上下工夫的人、老色鬼,一向正经的男人突然从外面领回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谁不讶然?
“不过他来路很正的。”他急忙解释说,生怕夫人想歪了,同外边的女人有一腿,还生了孩子,肯定不是名正言顺,风流事磕碜事巴巴事。
一切解释都苍白,如何解释都解释不了婚外生子这一事实。不能明媒正娶的女人,有理由说她不是良家女人,风尘女子也说不定。允许妻妾成群的时代,相中的女人娶回家无可厚非,再正常不过。大大方方地做夫妻,即名誉又理直气壮,偷偷摸摸算什么?
“狗剩儿她妈是干什么的?”她问。
赵老白一时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