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大布衫子正在大柜的窝棚里,天南星面色苍白裹在一张狼皮内。
“大爷!”级别低的崽子(小胡子)都称四梁八柱爷,按座次分,水香排得靠前,大柜二柜水香炮头,因此称为三爷,“三爷。”
“说吧。”
“那个观音能治好大爷的念课(病)。”双口子说。
天南星将信将疑,望水香。
“她亲口说的?”大布衫子问。
“嗯,她娘是李小脚。”双口子说。
天南星再次望向水香,一切都要这个军师来判断。李小脚听说过,会治翻他没听说过。水香也听说,大柜得病正慌错之中,有人会治自然不能放过,水香挥下手,双口子退下去。
“行吗,一个大姑娘。”天南星心里没底道。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大布衫子说,求医无门之际不仿试试。
一心想解除病痛的天南星,有病乱投医,说,“说不好哪块云彩上有雨,试试吧。”
大布衫子看出他的心思,说:“我去先跟她唠唠,看她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本事)。”
“去吧,好好唠。”天南星说。
大布衫子走进窝棚,开门见山道:“祁小姐,你会治翻?”
“会。”
“跟你娘学的?给人治过吗?”大布衫子盘问道。
小顶子学会治翻,只给一个人治过,邻居女人得了臭翻四肢冰凉,脸色发白,肛门起紫色的泡方法是挑,将紫泡挑破,用白布蘸碱面蹭,便可治好。
“你打算怎么给大当家的治?”大布衫子拷问道。
小顶子说得头头是道,胡子水香确定她真懂,就相信了她,说:“你去给大当家的治吧。”
直到这时小顶子才犹豫,挑翻的部位是男人私处的附近,怎好意思呀?
水香是乎看透她的心里,说:“现在你是先生(医生),人不背亲人,不背先生。”
需要横心,小顶子心就横,逃生的希望可能就在此次治疗上出现。她说:“我去治。”
天南星比铁匠女儿羞涩,转过头不看她,白白的屁股露给医生,他骂攻心翻咋得这怪病,让一个女子看……小顶子镇静自若,使用火罐拔肛门处,有句歇后语:屁眼子拔罐找作(嘬)死(屎)。她真的给胡子大柜屁眼子拔罐,治病需要吗!水泡拔完罐子后紫得像熟透的桑葚,她用一根针照血泡扎下去,然后一挑,一股黑紫的血喷溅出来,最后将火碱塞入肛门。她自信道:“不出半袋烟工夫,准保好。”
三江民间用一袋烟、半袋烟工夫计时,一袋烟大约一刻钟,半袋烟工夫折算六七分钟的样子。天南星在半袋烟工夫里疼痛消失,脸庞渐渐涌上血色,一个英俊男子霜后植物那样迅速茁壮。
“谢祁小姐。”天南星略有几分诚意道,他见她眼盯着一盏灯,问,“小姐喜欢?”
“我屋里没灯……”
“拿去,你拿去。”
小顶子也聪明,不急于问胡子大柜如何处理自己。她给天南星一些时间,良心发现、动恻隐之心,放走自己,得容他改变主意。
带着一盏灯回到窝棚。小顶子想:有门。都说胡子杀人不眨眼。怎么瞅天南星都不像,既不凶神恶煞,眉眼也慈祥,年龄更令她吃惊,充其量不过二十四五岁,倒是水香面相大他许多。她开始打量面前这盏马灯[16],铜骨架玻璃罩,怎么看都像一个座钟。其实就是一座德国制造的钟,大小说闹表更贴切。
“给你取灯。”双口子随后进来,他来送火柴(取灯),“小姐你会用吗?”
小顶子当然不会用,双口子为她做一次示范,大白天点亮了那盏灯,为节省灯油她吹灭它,问:“大当家的在哪儿陶登这样稀罕玩意?”
“它可有来路,这么说吧,是大当家的心爱之物。”双口子说钟的来历,而不是说马灯,“他的舅舅是四平街上有名的粮栈老板,从外面带回来的洋货,送给他。”
“有那样趁钱(有钱)的舅舅还出来当胡子?”
燃灯以后,热气上熏,纸轮辐转,灯屏上即出现人马追逐、物换景移的影像。宋时已有走马灯,当时称“马骑灯”。元代谢宗可咏走马灯诗云:“飙轮拥骑驾炎精,飞绕人间不夜城,风鬣追星来有影,霜蹄逐电去无声。
秦军夜溃咸阳火,吴炬霄驰赤壁兵;更忆雕鞍年少日,章台踏碎月华明。”
在此指胡子挂在马鞍上,夜间照明用具。
“这有什么奇怪,”双口子反驳她,说有钱有势的人上山当胡子的人有都是,“不是吃不上穿不上,才上山当胡子。”
“那是什么?歌谣怎么唱?当响马,快乐多,骑大马,抓酒喝,进屋搂着女人吃饽饽[17]。”
“有的绺子是那样。”双口子不否认胡子劣行,但强调说,“我们绺子可严,四盟约[18]、八赏规[19]……”
他们的话没进行到底,中间被冲断,一个胡子送来茶具,他说:“大当家的吩咐送过来,清炊子(茶壶),清炊撇子(茶杯)……缺什么东西,小姐尽管提出。”
“谢谢大当家的。”小顶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