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地区胡匪绺子多如牛毛,不是所有的绺子警察局长都不认得,与个别的绺子大柜还有私交,只是警匪天敌、外人不知晓而已。假如弄准是哪个绺子绑票,陶奎元通过胡子能要回人来。他说:“你勤跑几趟祁家,见到祁二秧子马上告诉我。”
“我不去打听哪个绺子绑票……”
“不用,我安排密探去。”陶奎元说,他动用自己手下人调查祁小姐绑票案。
三胡子挪窑一阵风似的,在一个清晨顶着露水撤离了老巢,直奔西大荒,茂盛的青草欢迎他们。出发时的队形有些讲究,最前面的是大柜天南星,他身后依次是里四梁,外四梁,然后是八柱,再后边是全体胡子。小顶子骑在一匹白马上,全绺子只一匹白马,与她并驾齐驱的是双口子,大柜指派他全程保护小姐。
“小姐,赶紧起来。”天刚蒙蒙亮,胡子双口子在窝棚外边叫。
小顶子爬起来,问:“这么早,干什么?”
“起来准备挪窑子,马上走。”
“去哪儿?”
“别问了,你快点儿,我去牵马。”双口子说。
几天以来没什么动静,夜晚没人骚扰她睡得很安稳。父亲走后她提心吊胆两天,预想可能发生的事情终没有发生,大柜没朝面,胡子也没放她走的意思。胡子催自己起来,又去牵马,到哪里去?送自己回家吗?
小顶子走出窝棚,双口子牵着两匹备着鞍子的马走过来,一匹白马一匹黑马,黑白搭配十分抢眼。双口子说:“小姐你骑白马,哦,会骑马吗?”
“会。”
“上连子(马)……”双口子急忙改口道,“上马,小姐。”
“我们这是去哪儿里?”她问。
“别问,跟我走就是。”双口子说。
“等一下,我拿些东西。”小顶子转身回窝棚,手拎一个布包出来,系在马鞍一侧,她问,“我的被褥……”
“我给你拿着。”双口子进窝棚,抱出她的被褥撂在自己的坐骑上,说,“我们走吧。”
她跟他来到树林边,胡子正向这里聚集,大柜天南星出现,他都没朝她这边看一眼,发出命令:
“开码头(离开此地)!”
走出白狼山,太阳升起一竿子高,露水在草尖上晶莹闪烁。小顶子有些兴奋,头一回跟一群背着枪的男人走,自然而然地挺拔起来。如果自己也有一杆枪,也成为他们中一员……马队沿着一条河走,细窄的一条河肯定不是大河清,它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问身旁的双口子:“这是哪条河?”
“饮马河。”
小顶子从来没听人说过,陌生的地方无疑。她问:“亮子里在哪儿个方向?离这儿多远?”
“远挠子(很远)!”
她相信距离也不近,视线内见不到村屯,天苍苍,野茫茫,亮子里附近没有这样宽阔的草原,采野韭菜的甸子根本没法同眼前的草甸子比,记得第一次同红杏上草甸子,她惊呼道:“妈呀!这么大的甸子啊!”
小顶子到过草甸子几次没有红杏那样惊讶,但也觉得草甸子大,没边没沿似的。见了眼前这个草甸子,觉得那块草甸子面积太小了。她问:“还有多远啊?”
“你看!”双口子朝远处指。
她眺望远方,草原同天相连的地方,水一样流动的雾气中沙坨隐约,说:
“好像有沙坨子。”
“一马树。”
“一马树?”
双口子说绺子要回到叫一马树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去年夏天住过的土围子,黑话叫圈子、围子,他说:“那是子堂。”
子堂和甲子黑话都是家的意思,双口子说那儿是家没错,匪巢就是家。
铁铁匠女儿心里的家在亮子里,前院是铁匠炉,呼哒呼哒拉风匣,丁当打铁声无比亲切……离家越来越远了,何时回家也不知道。
“爹到家了吗?”躺在窝棚里,小顶子想父亲想铁匠炉,郝大碗、红杏、山炮儿……“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胡子至今还没说怎样处理自己,爹已经讲明胡子赎票的条件就是一场赌,输赢决定票去留,结果出来,爹赌输自己走不了,他也不能再来救,听任胡子发落。等待中,胡子突然挪窑,去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即使爹营救来山里也找不到。
“小姐,什么东西响?”行进中,双口子望着她的马鞍问。
众胡子马驮着行李,刀枪、草料,小顶子什么都没有。铺盖由双口子带着,自己只有一个小布包,里边只一件东西马灯,她拿着它,喜欢上它,夜晚它跟自己做伴,对它倾诉……她说:“马灯响。”
“带好它,大爷心上的东西。”双口子提醒道。
小顶子喜欢这盏马灯暗含爱屋及乌的意思,她心里明镜是大柜的东西,小心呵护它。她说:“大当家的没要回去他的马灯。”
“小姐喜欢,大爷知道。”
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羞涩感掠过心头,小顶子疾迅扫眼队伍前面,那面黑色斗篷旗子一样飘扬。天南星披着黑色斗篷,威风凛凛,他始终鞭马在先,四梁八柱簇拥左右,奔驰向前,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她问:“大当家的总是在前面?”
“什么?”
“我是说队伍出发,打仗……”
“当然,一马当先嘛!”
绺子的四梁八柱冲锋在前,前打后别,不然不配做四梁八柱,威望是砍杀出来的,危险时刻方显英雄本色。
“老是在前面,多危险啊!”她说。
“小姐,不死几回当得上大爷?”
胡子的话小顶子听来有些慷慨悲歌的味道。生死换来荣誉、成就、地位、权力,流贼草寇论功行封,立功要用鲜血换。她肃然起敬,心向天南星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