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白狼山就如鸟飞入林子,心情豁然开朗。山沟适于隐藏,胡子需要遮挡。
“我们去的……”小顶子觉得路陌生,不是上次离开时的匪巢,“那儿树柞树多,还有年息花[36]。”
“绺子这次压在神草沟。”双口子说。
“那儿有年息花?”
“没有,有棒槌(人参)花。”
小顶子对人参花没感觉,甚至都没亲眼看到过,年息花则不然。母亲在世时给她唱过采香歌:为敬祖先上山冈,手拿镰刀采香忙,不怕山高和路陡,采来好香献祖堂。还有一首的民歌歌词记不清了[37]。
“年息花开过了……”双口子说,腊七儿采,腊八儿栽,三十打骨朵儿,大年初一年息花开嘛,时值夏天看不到它的花姿,“要看它,年根儿底下。”
“窑子(房子)现成的?”她问。
财神来,喜神来,又赐福,又送财,年息花儿道年喜,年息花儿年年开。
“背大叶的(挖参)留下很多地窨子。”双口子说,神草沟有放山人挖人参、打乌拉草丢弃的地窨子,“我们住在里面。”
天南星马队到达神草沟,二十几个地窨子住得下胡子,大柜找到一个较大的地窨子,是一个参帮把头,也称领棍的宿处,那铺炕住得下几个人。
胡子大柜的房间容得下两个人就行,祁小姐跟自己住。
“这个窝棚行吧?大哥。”水香大布衫子问,“两人挤吧点儿。”
“中,土台子(炕)够用。”天南星说,夜晚两人紧凑用不多大地方,他说,“兄弟抓紧跟北岗(读音gàng)的人联系……”
回到山里马上进行攻打县城亮子里的准备。大布衫子说:“我去北岗一趟,跟天狗绺子商量。”
“去吧,快去快回。”天南星说。
去年秋天同北岗天狗绺子初步商定,转年夏天攻打县城,还有山里的绿林队参加,三股土匪联手。大布衫子说:“谁跟绿林队联系?。”
“叫粮台去吧。”天南星说。
绺子的四梁八柱水香和粮台分头去联系外马子(他方土匪),天南星等在巢穴也没闲着,练习骑马跨越城墙壕沟,利用一个山崖模拟演练。胡子的坐骑训练有素,胡子更是绝技在身,跳跃高墙深沟如履平川。
“大爷,祁小姐他们回来了。”传号的胡子(专司通信联络)来报。
“你们继续练!”天南星向总催(相当于部队的伍长)交代,“练到晌午再回去。”
“是!”总催道。
天南星走进自己的地窨子里,小顶子正洗脚,她招呼道:“大当家的。”
“回来啦,咋样?”
小顶子神情黯然,说:“纸房屯给日本鬼子烧了。”
“烧啦?”
“全部烧光,只剩下秃墙……”她说残垣断壁。
“没见到他们娘俩?”
小顶子摇摇头。
胡子大柜现出痛苦神情,屯子都烧没了,人还有好吗?这年头悲剧随时随地上演,转眼间就可能由观众变成演员,某件事刮连上你。躲避不了必须面对,他问:“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我碰到一个人,他说,也是听说,纸房屯没人跑出来。”小顶子加重语气说“听说”二字,意在宽慰他,“当时的情形究竟啥样,不清楚,大概有人逃出去。”
“别给我宽心丸吃了。”胡子大柜头脑清醒,烧光和杀光是孪生兄弟,日本宪兵通常一并使用,惋惜道,“我儿子才几岁啊,什么都没享受到。唉,一朵花还没开呢!”
小顶子劝道:“过些日子我再去找找。”
“不找啦,活着总有见面的时候。”天南星说,他发现她眼睛红肿,问,“你没睡好觉?”
小顶子脸转向一旁。
“怎么啦?”
她慢慢转过头来,说:“我爹没了。”
“哦?”
“找柳叶儿时碰到跟我爹一起挖煤的……”她讲了那件事,最后说,“爹活活饿死,日本监工的不给他饭吃。”
“下井挖煤进入了阴曹地府,到了阎王爷跟前。”天南星说。
“日本鬼子比阎王狠。”
“没错,阎王爷好见,小鬼难搪。”
日本人何止小鬼,是魔鬼!她说:“都是陶奎元使的坏,抓了我爹送到西安煤矿,爹是他害死的。”
“记着这笔仇吧,有一天找他报。”他说。
“我一定杀了陶奎元!”
“好,我帮助你!”胡子大柜明确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