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许多快活的日子,许多忙碌的且有意义的日子,那时我的生活变得格外明亮,像无云的天空,婚姻的阴影烟一样地淡薄了,我全身心地投入经营。
杂货店越开越大,需求量和品种越来越多,我十天半个月到县城进一次货,进货多时花钱雇车,少时用客车捎回来。
那个夏天,百货公司门口围了一群人,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挤过去看究竟,原来是百货公司进来了电视机,大家在争买电视机。
“电视机?”我从来没有想过买台电视机,只是听张龙参观回来说过,辽宁人家家都有电视机、洗衣机。但对电视机是什么样,到底有什么用途,一无所知。
我挤到前面时,百货公司已经售完票,买到电视机的人抱着个方形包装纸箱,我也没有看到这电视机到底是个啥模样。但感觉电视机一定是个好东西,要不然大家不会抢着买。
“电视机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大家都争抢着买?”隔了一段日子,我问百货公司开票的。
“你呀,纯粹是个‘山炮’,经常来县城进货,连电视机都不懂?我告诉你吧,看过电影吗?电视机和电影一样,不过可以放到屋子里,不用银幕,自动出影儿,坐在炕头上就可以知道国家大事,还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开票的说。
“嚯,真神!”我倍感新鲜,电视机确实不错,“多少钱一台?”
“一千多元。”他说。
一千多元算个啥,让你看不起我,还叫我山炮,一定买一台大号(大屏幕)的电视机。我说:“再来电视机给我留一台,越大越好,如果我不来进货,你就帮我留下,我一定要!
“你放心,春节前到一批货,量很大。”开票的笑着说,“你经常来进货,一定能买到。”
回到家,我把要买电视机的事和张龙说了,他那时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爱理不理地说:“你有钱就买吧,我不管,反正钱不是我挣的。”
他没有态度的样子,令我生气。
在外人眼里,我们在全村是最幸福的家庭,丈夫当村长,媳妇在家开买卖,又不吵架,村里大多数人家要不是三天吵,就是两天打,不是夫妻吵架,就是媳妇和婆婆吵架,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谁家又吵架了的新闻。
张龙是个行侠仗义的村长,交往非常广,邻村的村长,几个林场的场长,乡里的一些领导,都成了他的哥们。他还有几位拜把子兄弟,三天两头凑到一块大喝一场,今天杀条狗,明天宰只羊,一天到晚不断溜地喝。我看着生气,反对他带人回家来喝,只要他不回家喝酒,几天不回来我都不管。
酒鬼可以创造出奇迹。我们这全村最安静的一家,竟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山区的夏天很短,时间像一只短命的蝴蝶,转眼就到了秋天。一过立秋节气准备收粮食,村里人种的粮食品种一个是小麦,一个是黄豆,玉米只能少种一点儿留着夏天烀着吃。
张龙虽然一天到晚到处喝酒,但人缘好,周围几个有拖拉机的村都来帮我们家开荒,家里有多少地我也说不清楚。那时种地非常简单,前面拖拉机翻地、耙地,后面跟人挎着筐,筐里装着豆种用手撒,接下来拖拉机后面拽上大树枝在散过种子的地方耢一遍,把豆种盖上,地就种完了,就这么简单。到苗出来后,长出草,再用镰刀割一遍大草,到了秋天便可以收黄豆,家家都这么种,反正地有的是,随便开,谁也不在乎产量多少。只是种不种由人,收不收靠天,就是这样种地。
到了秋天,张龙更忙,到各个林场去联系冬天采伐的事,别人家都开始割地,我干着急没办法,家里离不开人,地在哪儿我又不知道。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
“不急,我找十个八个人两天割完事,用拖拉机拉回来,你急什么?”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马上过中秋节,要下霜啦,还不赶紧把粮食收回来,地里活干完,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什么时候管过你。”我嘟哝一句。
张龙觉得我说得对,也没反驳,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明天你准备些酒、菜,后天八月十五,我多求些人来,一天割完。”
“那好,我预备。”我答应。农村每年只有过年过节才有杀猪卖肉的,刚好明天八月十四村里有杀猪的。
“多打点儿酒。”张龙叮嘱,然后抱着小儿子去串门子。
我开始准备菜,发面蒸馒头,给来帮工的人吃。园子里种了许多种青菜,领着孩子去摘菜,茄子、豆角、芹菜……满满一大筐。
村里有两户人家杀猪,我买了一副头蹄下水,割了十斤肉。菜准备好,馒头蒸熟,猪下水也烀熟,只准备明天割地了。
“我去找人。”张龙一大早出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喝的醉醺醺的。
“人找够了吗?”我问。
“够了,七八个小伙。”他说,“一天就能割完,明天吃完早饭人过来。不过中午要带饭,不回来吃,往返太远,下晚儿割完早点回来吃饭。”
“行。”我觉得也对,问他,“带什么菜?”
“罐头,一人一瓶,带点馒头和水就行了,晚上的饭好好做着,明天是八月节,谁家都吃好的,所以我们家的菜要硬一点。”他吩咐道。
张龙今天没少喝,舌头发硬。
“又和谁喝的酒,这么晚才回来?”我问。
“公社武装部长孙小军,还有他的战友,二里界林场的营林员,我们在刘福家喝的。”
“大过节的,他们来干什么,一定不是公事,你不要管,明天把地割完再说。”
张龙带着酒醉的笑,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