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学习回来后不久,农村实行体制改革,首先摘掉了原光辉大队的牌匾,挂上宝清县中信乡向阳村民委员会的大牌子,开始丈量土地,评估固定资产,准备搞土地承包和分责任田,向阳村迈出了改革第一步。
一股春风悄然在山沟里刮起,万物复苏。
我一直蕴藏着的野心(当时也只得称为野心),在改革开放的政策鼓舞下,决心抓住时机,干点儿什么事。左思右想觉得向阳村缺个杂货店,全村几百口人的生活用品都要到十几公里外的二里界林场去买。
“办个杂货店。”我想。家里又有条件,房子大,自己还有文化,可以进货,主要经营日用杂品。
我把想法告诉张龙,他坚决反对,说:“你一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多事,不缺吃不少烧,你一天给我照顾好孩子比啥都强,办什么杂货店,离县城这么远,又不通车,谁帮你来回倒腾货?我可不管。”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我非常生气,本来打算和他商量能得到他的支持,没想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好了的事决不放弃,自己暗下决心一定要办成这个杂货店。张龙也有一个优点,一天大大咧咧,从不问我攒了多少钱,花钱他也不管,只要不缺他酒喝就行。
找来村里的木匠,做了一个货架子。张龙一看我动真格的,也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但他也不过问。
我把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数了数,不到一千元,我又托人把圈里养好的两口肥猪卖了,共凑了一千三百多元钱,拿去县城进货。
“没人管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过要带上孩子,我可没有时间给你看孩子。”张龙说。
我也没在乎丈夫的态度,第二天一早就领着女儿,背着儿子,把钱缝在贴身衣服里,到二里界林场去等车。当时山里附近十多个新村到县城都要到头岗林场去坐车。每天一班车,早上九点从二里界林场发车,下午两点从宝清县城客运站往回发,途经白山村,就是我父母亲的村子。
客车到白山村刚好十一点,我们娘仨下了车。
“怎么了,把家扔下娘仨儿都下了山?”母亲惊诧。我带着孩子回来,她以为家里吵架了。
“没有,妈。”我告诉她,家里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想办个杂货店,张龙不同意,也不帮我带孩子,一赌气,把孩子都带下山。“妈,你帮我看孩子,不用他。”
春凤女儿已经五岁,她一直在姥姥家住着,一见到姥姥、姥爷、姨姨舅舅特别亲,抱着她姥姥的腿向姥姥诉苦。
“凤,”母亲也特别心疼她,说,“这回不跟你妈回山里,在姥姥家上学前班吧。”
“姥姥真好,我上学喽!”女儿高兴地满院子跳着喊着,“不回山里啦!”
“小辉,还是算了吧。”父亲也和张龙一个态度,“张龙不同意就别办什么杂货店,也不缺吃少烧,操那份心干啥,把孩子带好比啥都强,你可别自找挨累。”
“你爹说得对……”母亲也劝我,“在家住两天,背着孩子回去吧,别张罗了,要开杂货店,还不让张龙给你吃黄喝黄铺。”
“开,一定开。”我主意已定,说啥也要办这个杂货店。
白山村到县城是一天两趟车,早一班晚一班,比山里方便。我坐早班车进了县城,当时自己啥也不懂,以为有钱就可以买货,谁知到了县里百货批发站,人家跟我要营业执照,和烟酒专卖执照,我顿时傻了眼。
开杂货店,首先有村、乡的介绍信,然后到县里的工商局个体科办理执照,卖烟酒,还要到烟草专卖局和糖酒公司去办执照。
返回村里开介绍信路又太远,这可怎么办呢?我到乡里去找民政助理徐文才,他经常到南山里求我丈夫给他弄柴火、木头。中信乡政府离县城八里路,两个小时后我赶到那儿。
“大嫂,这还不简单,你等着,我给你开两封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徐文才热心地说。他开了一张乡政府的介绍信,并写了个便条交给我:“你去县工商局去找于局长,他是我的同学,会帮忙的。”
“谢谢徐助理。”我感谢徐文才,匆匆返回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了工商局,已经下班,没办法,只好坐在工商局门口等下午上班再办。
于局长看完徐文才的信,亲自到个体科去为我办了营业执照,然后安排人带我到烟草专卖局和糖酒公司,办完烟酒专卖手续。
“缺烧柴吱一声,山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们的。”我说。
“好。”于局长笑笑。
手续办完,百货批发站下了班进不了货,只好住在县城。这时才想起来一天没吃饭,眼花腿软,一点儿也走不动,就近找了家小饭馆。
找旅馆住下,再到街上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车,明天好捎脚进货。
走来走去,觉得还是住大车店便宜,那还可以存车,也许能碰上南山里的车呢。对,去住大车店。
大车店在县城北面,靠着客运站,是县城唯一的一家车马店,既能存车又能住宿,宿费还便宜。我开了一个最便宜的大铺,宿费才一元五角,没带什么东西,只是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刚办好的手续、执照,钱在贴身衣服里缝着,一直没拿出来。住下后,不担心没地方睡觉了,我就到大车店门口,看来往住店的车辆。
一直在门口坐到夜晚降临,也没见有南山里的车进来。我想:“这回可凉快啦,白忙活一天,还是进不了货,雇车又太贵,真是不容易。”
这时,一辆胶轮拖车开进来,是邻村四棵树的,司机我们非常熟。
“大嫂,你在这儿干啥?”司机打招呼。
“郑长杰!”这下可来了救星,我说,“真是谢天谢地,你怎么来啦?”
“咋啦?”他被我说得有些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我问:“大嫂,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快说。”
从头到尾我把这一天的经过告诉他,正盼着遇到一个南山里的车来帮我捎货回去,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郑长杰,你没吃饭吧?”我拉上他,“走大嫂给你拿钱,到饭店喝酒去。”
“大嫂,你放心,我明天一定帮你把货拉回去。”郑长杰拍着胸说,“我刚喝完酒,在乡农机站长家喝的,今天给他送柴火。”
我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不容易才等到八点钟,看到郑长杰起床,跑过去叫他一块吃早饭。
我们先到日杂公司又到百货批发站,最后去烟草公司,整整跑了一上午,直到把我口袋里的钱花的几乎一分都没剩,才离开了宝清,开始往回走。
车到了我妈家,已是中午。
我拿了几瓶鱼、肉罐头,母亲炒了两个菜,给郑长杰烫了二两酒。
父母亲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口,多病的父亲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气管炎、肺气肿、心脏也不好,已经丧失劳动能力,二妹也出了嫁,三妹和大弟弟相继退了学,在家种地,家里拴了一挂牛车,妈妈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小弟弟和小妹在读书。虽然累一点,但生活比过去提高了好多,口粮不但吃不了,而且吃的都是大米白面。
刚刚过上好日子没有几天,一九八二年春节前,父亲突然病重住进了县城医院,等我知道信儿赶到县医院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
“爹呀,小辉来啦!你睁开眼睛看女儿一眼呀!”不管我怎么呼喊,大声地叫着爹,父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天夜里十二点钟,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也没有再看我们这群孩子一眼。临终连一件新衣服都没能穿上,他才只有五十三岁啊!父亲病逝对我的打击很大,当时如果有钱,到大城市找家医疗水平高的医院为他治病,他是不会死的。
我发誓多挣钱,离开农村,到大城市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