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线希望,我给白云宾馆打了个电话,到总服务台一查,别说,还真巧,那位张中华还没走,他就住在一二○六房间。我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打通了张中华房间的电话,他刚好在房间睡午觉。
“张总,我是金辉,就是和老杨一起到大酒店见你的那位。”我吞吞吐吐地说,“打搅你休息了,真是对不起。”
“金辉?”张中华一听到是我,热情地说,“我以为你回家过春节去了,怎么,还不走?”
“有事儿,走不了,手头有笔急生意,没有着落,心里不踏实,不准备回家过春节了。”
“嚄,什么生意那么着急,春节后办还不成?”张中华非常震惊,问我:“走吧,明天一块儿回北京,过了春节再回来。”
“张总,你为什么明天才走,还有什么事没办完?”我探询地问。
“我的好哥们都在深圳,明天才能到广州,我们一块儿飞回北京,过了春节再回来。”
“张总,”我感觉有门,问他:“你的哥们在深圳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二十八了还不着急回家?”
张中华一说到这儿,精神头来了,他兴高采烈地说:“我的哥们可厉害,他们专门炒卖许可证的,一年挣几百万元轻飘飘。个个有靠山,谁也比不了。”
“张总为什么不做批文、许可证生意?”
“没入门。”他对批文、许可证不感兴趣,“我专做古董、瓷器生意的。过了春节,批文、许可证我也想试试。”
这下可把我乐坏了,我告诉他:“我手里有五千吨的青苎麻许可证,刚办下来一个多月,外商违约拿不出来钱,只好转让了,请张总帮帮忙。”
“可以。”张总爽快答应,说,“你带许可证过来,到白云宾馆,我看看。”
放下电话,我拿着许可证的复印件,打的去了白云宾馆。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敲开了张总的房门。
张中华马上为我让座,倒茶。
我什么也顾不上说,从手袋里拿出了全套文件的复印件。
他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然后点点头,说:“这才是真的许可证呢!金辉,你不要着急,把这份复印件给我,回北京后和我那些哥们儿碰碰头,一定帮你做掉这五千吨证。你在广州安心过年,没有钱了吧?”
我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只见过两次面,他竟关心起自己的生活来了,看来有希望。
“还行,过个年还够,关键是这五千吨证的事,我非常着急。这件事就拜托张总你多费心了。”
我一直没问过他的年龄,可他年龄看上去也大不了我多少,人很特别,非常讲究,吃住行都有规律,穿衣服很有特色。此时见他穿了一套白西服,料子非常名贵,白衬衣,白色带点条纹的领带,好像《红色娘子军》电影中的洪常青伪装的南洋商人一样。长得又高又帅,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对我倒是很关心的,问我家住哪?来广州几个月了,孩子多大了,做什么生意?
我都巧妙地答复了他。
“了不起啊!”他现出同情和敬佩的神色。
“为了生存嘛!”我说。
“午饭一块吃。”张中华邀请道。
本来不想和他一块吃饭,因为自己心里有自卑感,可张中华那份热情让人没法拒绝,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和他们三个人一起下到二楼餐厅,去吃这顿一九八七年农历二十八的午饭。
这顿饭自己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也没有心思去品尝这一桌子美味佳肴,白云宾馆的整个大厅也没有几桌人吃饭,凡是有责任感和人情味的人都回家过春节去了。
张总看到我不开心,劝我一块回北京,过了春节再一块儿回来广州。
我心想,你们可以来去自由,而我一回到家,就走不出来了。只好忍着思念亲人的痛苦,再坚持一段日子,做成一笔生意后,衣锦还乡,才有面子回故里见家乡父老。
“怎么样,一起走吧。”张中华说。
“张总,”我举起了酒杯,眼里含着泪花,讲出了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我不回家了,可我想家,想亲人,没有办法,只好等做成生意,有点成就,才有面子回家,我这次把希望寄托在你张大哥身上了。谢谢你,张大哥。”说完,我干了杯中酒,跟着泪水也流出来了。
“金辉,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这个忙。”张总非常同情我,说,“你真是一个有志气又坚强的女人,我由衷地佩服你,来,让我们做好朋友吧,干一杯。”
“干。”
“干!”
我和张总干了一杯内容很多的酒。
吃完了这餐饭,心里好像充实多了,真像有了一个坚强的靠山一样,有了希望。
张中华一再叮嘱我,让我安心快乐地在广州和同事们过春节,他回到北京马上着手为我联系客户,一有消息他就打电话过来广州告诉我,或者亲自飞来广州帮我做成这笔生意。
“小妹,保重。”张中华一直送我到白云宾馆门口,看着我上了出租车,紧握着我的手说,“祝你春节快乐!再见!”
“大哥,祝你一路顺风,回家过个快乐的春节!”
出租车开了,我们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样,有种难分难舍的情,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只觉得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接触,对张中华产生了一种依赖之情。好像有预感,他是自己命中的大贵人,心里充满了新的希望。
心情也像晴朗的天空一样,轻松愉快极了,决定把自己包里的钱拿出两千元和王大姐、李三哥、韦成在广州好好过个春节,也享受一把广州人过春节的那种新颖别致,快乐祥和的节日气氛。待到若干年后,自己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时,坐在**为子孙后代讲述自己当年闯广州的经历,这也许会成为一个故事,一个感人的故事,一代一代传下去,讲下去,作为我的人生骄傲。
回到了办事处,王大姐独自在办公室流泪,韦韦成和李保财在睡午觉。
“回来了,金辉。”王大姐擦擦眼睛,问:“有戏吗?”
有没有收获,大家心里都格外关心这次的成功和失败,因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大姐,你放心,一定能成功!”我信心十足。
“但愿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们……”王大姐说着说着又哭了。
“大姐,眼泪感不了天,动不了地。”我安慰她说,“想开点儿,光哭有什么用,心情不好做事还不顺呢。从现在开始,我们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准备过春节,我们也各自出个节目,开开心心地和广州人一起过个广州式的春节。”
“苦中作乐啊!”王大姐说。
“你不是常说,革命的乐观主义嘛。”
王大姐就是这样,她看到我高兴,她就高兴,看到我情绪不好,她也跟着伤心。大姐看到我乐了,高兴了,觉得到生意有希望了,她就开始拿出笔本,来认真地计划着从年三十到初六的活动日程表和就餐表。
我把钱交给了王大姐,她一直是当家人。
“大姐,这两千元钱大家过节。”我拿出钱。
“两千元?”王大姐惊讶,问:“哪里借的呀?”
“刚才出去,请我吃饭的张总送给我过春节用的。来,大姐全交给你,由你安排春节,一定要大家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谁也不许想家,也不许说家,说有关家的事。”我说。
到了年三十,李保财忙着烧菜,大姐忙着准备除夕夜吃饺子,我和韦成贴春联,又买了几挂鞭炮,真是和一个家庭一样,里里外外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氛,可自己总觉得不能老是吃饭,喝酒,逛街,应该有点什么娱乐活动,对,去买一副麻将牌。
“想不想打麻将?”我问。
“想!”他们三位异口同声地说,“刚好我们四位,对,买副麻将牌,谁输了谁请客。”
打打牌可以冲淡思亲想家,我下楼坐车到百货公司买了一副麻将牌,又为王大姐、李保财各买了一套价格很便宜的衣服,自己也买了一套西裙,给韦成买了一条香烟,每人各一份过年的礼物。
广州人过年都买金橘,我也买了一盆,回到了办事处,真是喜气洋洋,我把给每个人的礼物分别送给了他们,个个乐得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都来拥抱我,亲吻我,并且都非常感激我。
李保财已经做好了一桌子好菜,王大姐也拌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粉,一切准备得有条有理。我内心产生了一种亲切的家的温暖,和人与人之间的这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相依为命的亲情。
一九八七年农历三十下午三点钟,我们四位来自全国的四个省,分别以不同目的来广州的兄妹,围坐在餐桌旁,吃起了团圆饭。
李保财为每人倒满了一杯酒,大家看到满桌的鸡鸭鱼肉,美味佳肴,桌子边上放着我刚买回来的一盆结满树的金橘。
“兄弟姐妹们,”王大姐举杯提议道:“为了八八年一帆风顺,财源广进,干杯!”
“为了时来运转,干!”
…………
我们喝尽杯中酒,虽然心里都在思念亲人,可表面上还是高高兴兴的,大家边吃边喝边讲着各地过春节的风俗习惯。
一顿特殊的团圆饭吃完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完桌子,张罗着玩麻将。
其实,自己从来没玩过麻将,上次来广州带回两副也送了人,可为了不扫他们三个人的兴,只好装着打过麻将的样子坐下了,我们讲好了,赢钱的。广州人打麻将非常简单,只要从牌上看到有和牌就行,也不管什么开不开门,有没有幺九什么断门,都可以和牌。我小时候和奶奶玩过纸牌,跟着玩两把就懂了,看到麻将和纸牌差不多,只是多个东西南北风和中发白。
有了麻将,可有事干了,从吃完饭五点多钟,我们四个人一直玩到快十一点。
“包饺子吧。”王大姐才提醒大家。
除夕夜吃团圆饺子,是中国人的老传统了。
我们放下麻将牌,动手包起了饺子。
“用什么擀面啊?”王大姐问。
是啊,没有擀面杖。
李保财想到了一个办法,用啤酒瓶子擀皮。
“人啊,就是能耐啊!”韦成感慨。
大家边包饺子边笑,心想人真有办法。
包完饺子,广州城开始响起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我们也分工,我摆放餐具,王大姐煮饺子,韦成和李保财到阳台上去放鞭炮。
“记得小时候过年,我爷爷吟过一首古诗。”韦成说,他的爷爷是清末秀才。
“你会吗?”王大姐问。
“什么?”韦成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诗啊,你爷爷的诗。”王大姐说。
“当然会,那时候如果不会,爷爷不让吃饺子。”韦成说。
“那为了饺子,你也学会喽。”王大姐诙谐地说。
韦成抑扬顿挫地吟诵那首古诗,只差没摇头晃脑,老学究吟诗都摇头晃脑的。他吟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将新桃换旧符。
当,当……钟敲响了十二下,我们四位广州的不速之客送走了旧岁,迎来了阳光灿烂的新年。
我最小,开始给三位哥哥姐姐拜年。
“过年好!”
“过年好!”
我们相互拜年,都祝大家新年吉祥如意、心想事成。我们四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流着泪为到来的一九八八年庆贺,开始吃起了这顿不平常的辞岁饺子。
吃完饺子后,韦成说去街上逛花市,广东、广西人过春节的风俗差不多,都是玩通宵逛花市。
花城广州,特别是春节前后路边的木棉树开着鲜红的花朵,马路两边到处摆满了金橘、鲜花,有玫瑰花、牡丹花、康乃馨、并蒂莲、满天星、勿忘我、**等等,整个广州城真不愧为花城这个名字。到处是人山人海,到处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街上的人不论大人小孩,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花,真是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我们四个人也加入了这欢乐的人群,也情不自禁地买了束鲜花,高兴得手舞足蹈,真像几位无牵无挂的天真活泼的快乐青年一样,身心都陶醉在这花的世界之中,汇集在这欢乐的人流里,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身在何方。看来真是环境改变心态和心情,气氛可以感染人。
此时此刻的我,好兴奋、好激动,心想作为一生生活在广州的人,多么幸福啊。
春节在一夜之间过去了,我们四位异乡客也和广州人一样,一直疯狂地玩到天亮。
一九八八年的太阳升起来了,崭新的一轮红日。踏着晨阳拥抱着新的一年带来的新希望,回到了我们四位的家,高高兴兴地洗完脸,去云杉大酒店和当地人一样喝早茶去了。
广东人过春节,家里不烧饭。有钱的,经济好一点的都到大酒店喝茶、吃饭。没钱的工薪阶层,经济差一点的,就到中小酒店喝茶吃饭。然后就逛街,拜亲友,来了客人都到酒店接待,这也是当地的风俗习惯。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