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整日爬到树上弄松果,它吃不下这么多,便埋查藏起来,作为储备将来食用,也可能永远不食用它,但是摘松果的劳动不停。这种情形跟我的情人司佳慧当时所处的情形极其相似。她在木驴台的木刻楞里跟我在一起已经五天,离她计划住一周还剩下两天。五天里我们没受外界任何打扰,如果认真说,倒有一只松鼠弄掉青绿松果,砸在木屋顶:乓!
“什么声音?”她望房棚问。
我听见了那个声音,判断道:“八成是风吹落树枝。”木屋在树林子里,百年树龄以上的松树到处可见,枯枝随时被吹落。
“今天没风。”她说。
近日天气很好无风,我们的故事在寂静的日子中发展。已不满足在木屋里,单调使故事不能保持精彩。我们想到外边去,在树阴下,草地有野花有蝴蝶,它们进入故事,谁不喜欢啊!我们关注天气,她用一丝无挂的身体去——不用金属桨叶,金属风标——测气象或风力,得出结论:无风。
无风天气怎会有枯树枝刮落?司佳慧说:“出去看看!”
我出屋发现了秘密,回来说:“松鼠,摘松果。”
“哦。”她说,“它摘那么多松果干什么?”
“储备食物。”
司佳慧这方面的知识极有限,白狼山有多种动物这样聪明,比如狐狸、狼、獾子、野猪、蚂蚁……黑熊的储藏方法最能体现动物进化的完美绝伦,将食物的精华储存在爪子上(因此也给自己招来灾难,人类认为熊掌营养丰富),蹲仓时饥饿舔食。人更是储藏的高手,发明象形仓字——米仓、粮仓、仓储、仓房。还不仅仅,人类还储藏情感、思念……谁被谁储藏难以预料,司佳慧毫无察觉地被一个人储藏,做什么用储藏者心里有谱。
“你接着讲。”我要求她继续讲她外婆和黄丫儿的故事。
“对不起,只能讲到这里。”她说。
“好像没完啊!”
“就是没有完,可惜父亲只写到这个地方。”司佳慧说。
山幺妹的故事没讲完,黄丫儿的故事明显残缺。只讲到山幺妹教黄丫儿养蛊戛然而止。我说:“还没讲黄丫儿怎么当上的胡子,她们在一起还干了些什么……你外婆拿到百年老山参了吗?治没治好你外公的病?”问号能排列一公里。
“我知道的都讲出来了,”她赤光的身子往如水的阳光里挪动,使一个地方得到照耀,十分光鲜,颜色反差很大,黑和白,意味深长地道,“毫无保留。”
的确她毫无保留,一丝不挂在我面前,还有什么秘密隐藏吗?没有。
她的父亲只写到这里,人突然去世,写作中断。
“爸爸对我讲过外婆帮助黄丫儿养蛊,细节没讲,肯定要在他的书里说明,可惜……”司佳慧遗憾道,许多事情无法弥补,“你需要这些素材?”
“当然,虚构的东西,未必有真实事件精彩。”
“我可以回一趟老家……”
专门为我的写作跑一趟湘西老家,也太麻烦了人家。我说:“怎么能那样麻烦你呢!”
“哦,怕麻烦我们一起去呀!”她描绘的更浪漫,“北方的山上屋我们住了,再住一次吊脚楼,”她随即吟诵一首诗:
奇山秀水妙寰球,酒寨歌乡美尽收。
吊脚楼上枕一夜,十年做梦也风流。[1]
我心朝群山中飞翔,在一座座依山势而居别致的木楼上盘旋,喃喃道:吊脚楼!
她的歌子唱得很好,是宋祖英的《小背篓》[2]: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头一回幽幽深山中尝野果哟/头一回清清溪水边洗小手哟/头一回赶场逛了山里的大世界/头一回下到河滩里我看了赛龙舟/哟啊啊--哟啊啊/童年的岁月难忘妈妈的小背篓/小背篓圆溜溜……
我们又一次沉浸幸福之中。
许久,司佳慧说:“我接了一个案子,需要去湖南,正好顺便回老家看看。”
“老家还有什么人?”
“很多,有一位二伯还活着,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外婆,问问他。”
她说。
“你外出办案,我跟着方便吗?”
司佳慧说她同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去,我跟着去当然不方便,她说:“这次你去不了湘西,还有下次,但愿我们能睡一次吊脚楼。”
“最好坐一次背篓。”我说梦想。
“可谁背得动你呀!”
“是啊,我不是光着脚丫的年纪。”
我们说笑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