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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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凤山将一瓶橄榄菜放在我面前,抱怨道:“白村长使劲灌我,像是喝死人不偿命似的。”他身上仍然有股浓烈的酒味,眼皮也沉重。

“村长请你喝酒还不是好事啊!”我问,“吃点儿什么?”

万凤山摆了一下手,不愿提那一节,他说:“白村长让你去村子一趟,明天就去。”

“找我?你刚回来,又叫我过去?白村长……”

他嘿嘿一笑,说:“估计跟找我是一个事儿。”

无论我怎样问他都不说白村长找他什么事儿,回自己的木屋前说:“作家,我得好好睡一觉,明早你去村子别忘叫醒我。”

今晚没戏,计划问问他暖坟的情况不得不改变。次日一早,临下山前我拉拽下万凤山的门,插得很牢,说明他没起炕,让他睡吧不打扰他。见完白村长,再给笔记本充电,争取晚间赶回来。

白村长硬是把我留下,说作家你明天再回去。他家吃住都方便,专有两个屋子为来村办事人住,公事私事他都不在意。晚上的伙食也不错,白村长家冰柜是小超市,内藏副食品种丰富,炒上几个菜轻而易举。白村长会做菜,亲自下厨,为表明他有烹饪技术,说村中谁家结婚他上灶。招待我的饭菜不是婚宴那些东西,是应我的要求做的,农家小炒,丰收菜,乱炖什么的。

“我也愿吃这些菜,比大鱼大肉强。”上桌后,白村长说。

晚上吃饭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王助理,他毕业于一所商业院校,下派做村官大,任神草沟村长助理。后来我才明白白村长留我吃晚饭的真正目的,完全是白村长助理出的谋。

“喝二两。”白村长说,也是口头语,绝对不是喝二两,低度数白酒,一斤装的一顿他能喝一瓶。白村长助理说不会喝酒,用喝可乐代酒,我跟白村长喝酒。

前半时我们只喝酒,说了些海阔天空的话。白村长掌控着酒桌的进度节奏,见我的眼皮下垂,觉得喝差不多了,到了讲事儿火候,白村长给助理使眼色让他说。

“泥鳅老师,您要写一部小说?”白村长助理问。

“是。”

“挖参题材?”

“涉及,主要是写女胡子。”我有了浓厚的兴趣,一半是遇到可以不吃力对话的人,一半是酒的作用,酒精常使作家兴奋,我说,“关东风土人情系列长篇小说。许多江湖行道如今已经消失,有的通过申遗来抢救,有不成,比如挖参……实际是山里无参可挖。”

“是啊,有多少山够挖啊!”白村长助理举了一个例子,说以前泰山上有人参,后来就挖绝迹了,“我考察白狼山,最早的人参作为贡品,所以称皇封参。那时山也给朝廷封着禁止采挖,外寇入侵东北,皇帝管不住了,闯关东的人进山挖参,俄国人、日本人都盯上人参,尤其是日本人杀鸡取卵似的采挖,大小参一起……”白村长助理滔滔不绝,讲得也符合实际,他忽然停住,说,“看我在老师面前说这些,是不是……”

“很好,说得好。”我觉得白村长助理有知识、有头脑,鼓励他说,“继续说。”

白村长嫌助理话啰嗦,糙话道:“王助理,肚脐眼儿养孩子,你抄近来吧!”

“是,白村长。”白村长助理绝对服从领导,三年下派表现,鉴定可是由白村长做,关乎他的前途(三江组织部门规定,三年下派期满回城安排工作),他说,“泥鳅老师,我们村做了种植野山参规划,开发一座山……我们知名度不够,请你帮忙。”

我一愣,不知如何帮忙。作家什么职业?不管钱(财税部门)不管物(实体经济部门)不管糊涂数(计划统计部门),谁也管裨益着,也管不着谁。种植野山参发展村集体经济,作家能有何作为?

“市作协肖老师说你的书畅销,每部发行十万册以上,火车站、码头、机场、新华书店都能看得到。”王助理说,“植入广告,把我们村写到您的大作里边。”

刮目相看如今的村官,他们已经不是大棉袄二棉裤的土老冒,市场意识……植入广告,软广告无孔不入,电视节目、电视剧、小说中……这使我联想到万凤山说的蛊。蛊的品种中增添一个新的品种——广告蛊。害人的蛊禁而不止,文字记载汉代起就有对蛊毒的处罚,而且旧律相当严厉,例如:之一、置造、藏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造蛊者,斩。之二、造蛊者,不问已未杀人,财产入官,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两千里安置。

说不定就有人因蛊毒被流放到关东的三江地区来呢!我觉得自己旁骛得太远,思维收缩回到白村长的酒桌上,我说:“不是我不肯帮忙,不知如何来帮忙,以前没做过。”

“肖老师说你只要同意,他详细跟你商量怎么做。”王助理说。

市作家协会这个老肖,调入市作协之前在政府经济研究中心工作,为领导当参谋,要不是喝大了酒失控踹了领导的轿车门子,早就被提拔走官道……我到这村子来是他出的谋,小说植入广告主意还是他,如此看来我早掉入他布下的陷阱,当然善意的陷阱。

“肖老师是白村长的内弟,”王助理一语道破以前我所不知道的关系,说,“他同时是我们的村的文化顾问,不挣报酬。”

“报酬,不朝他要钱就不错了。”白村长话有些跑题,酒精在他大脑中制造混乱,问我,“作家协会真那么穷?鬼信。连下馆子的钱都没有?”

三言两语对白村长也讲不清楚。三江市这样级别的作家协会既无办公场所,又无编制和拨款,老肖自嘲是“三无作协”,好在他的编制在文联,财政全额拨款、参照公务员薪酬执行,不然他会说四无作协。

“老师您看?”白村长助理问。

那一时刻,酒精还没把我完全麻木,但自己说什么没说什么,后来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