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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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嘲五(二百五)……”黄皮子说,应该说语言算文明的,不然他要说万老板搬屁股亲嘴不知香臭,“好赖不知的人家,不嫁给他们福天啊!”

参帮营地的地仓子提前生火,黄皮子烧得很暖和。黄丫儿一下子断了对福生的念想不客观,她说:“福生跟他爹不一样,对我挺好的。”

“再好架(禁)不住当爹的不添好言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福生囊囊不喘儿(软弱)。”

福生囊巴黄丫儿承认,试过他。一天,福生来她房间,黄丫儿将一把刀撂到男孩面前,说:“福生,你去杀小鬼子!”

福生怯眼望刀,然后默不作声。

“你老婆给小鬼子糟蹋,你不去剁死他们?”

福生摇摇头。

“你哪里还是个爷们?别人动你的东西,你都不敢跟他拼命……”黄丫儿大声斥责道。

没那么血性的福生不敢碰那把刀,不敢去杀日本兵。换个豪横的关东汉子,肯定去寻仇。

“囊种!”她心里骂他。

黄皮子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节,他凭观察,得出福生人囊的结论。看看自己拉起的参帮,挖参人哪一个裆里白长那嘟噜玩意,侮辱他们试试,谁都同你拼命。

“爹,福生从哈尔滨回来,会不会上山来找我?”

“傻啊,丫儿。”黄皮子说穿道,“他去哈尔滨干啥?明摆着躲我们,等我上山他才能回三江城。”

“不能吧?”

女儿还对福生抱有幻想。黄皮子不想立刻打消她的幻想,慢慢让她接受严酷事实——万家悔婚、绝情。他说:“有个事儿,本不是当爹说的,可是你没娘,谁说?”

“爹,你也是娘。”

“我问你,有喜的事……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

“谁的孩子?”

“福生的。”

黄皮子停顿一下,说:“万老板不承认,福生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对他说,也不想对他说。”

“为啥?”

黄丫儿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不想告诉福生。分析她的心理,羞涩不好意思讲,还是不能确定孩子是福生的……她说:“反正我没说。”

“说没说万家都知道。”黄皮子掖藏起些东西,万老板恶毒的话不能学说,那样太害伤女儿,万老板说丫儿怀着日本人的种、二串子、杂种,“丫儿,万家我们回不去了,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留着,我要生下他。”

“可是……可是你没出阁,考虑好啊!”

“考虑好了,我要这个孩子。”她态度坚决道。

“丫儿你要生,就生。”做父亲尊重女儿意见,她要生就生。黄皮子没反对,他说,“幺妹姨在就好啦,她懂,好照顾你。”

“爹,我能照好自己。”

她说不用爹操心,山里长大的黄丫儿充满野性,白狼山中动物很多,恶劣的环境下雌性都能繁殖,她没那么娇气。回到山上,见到同山幺妹住过的炕,黄丫儿想起她,只是没说。父亲提她,女儿说:“她给我当娘多好啊!”

黄皮子怅然地长出一口气。孟姜女走后,他每年下山都找女人,但是没一个他动心的,交易完毕两清,猫冬结束他回山里,下一个猫冬季节,换了另一个女人,只有山幺妹特殊,他梦想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多好啊!人家有男人,她回到自己男人身边天经地义。他说:“她有家有男人。”

“湘西很远吧?”

“很远。”

地仓子里等待春天的到来,那时挖参人陆续回来。过去他们在三江城里聚齐,选个日子上山。突然的变故,今年一切规矩都打破,不能一起进山,直接来山上找把头。

“雇个人照顾你吧,丫儿。”父亲说。

“不用,我没问题。”黄丫儿刚有身孕,身体猴子一样灵捷,上得了山,钻得了林子,至少半年内她不用谁照顾。

“孩子出生穿的戴的……”黄皮子想得周全,归根到底女儿没有母亲,头胎生育什么都不懂,当年目睹孟姜女生丫儿时,落草很顺利,伺候婴儿很麻烦,炕口袋、毛衫儿、尿褯子……宗宗样样,缺一不可,“找个明白人及早准备,到时候免得抓瞎。”

犟不过父亲,任他去做。黄丫儿说:“爹,还早的呢!赶趟,这些事以后再说。”

黄皮子也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临产的时间至少在秋天,春天还没完全到来。他说出一个秘密:“你月窠儿用的东西,你娘都没舍得扔,收起来放在我的地仓子里,如果能用上……”

当地的育儿风俗,穿婴儿的旧衣服,曰捡福根儿。民间有些风俗莫名其妙,譬如:丧家的长子佩戴过的孝服,用它做枕头给婴儿枕,辟邪、驱鬼,小孩得到庇护。一般捡剩——福根儿,都是亲戚、至交朋友间,后辈穿前辈的婴儿衣服,岂不是更好。

“有空儿,我去挑选几件。”黄丫儿说,她还没见到自己襁褓中用的东西,不止这些吧,她问,“还有什么东西?我用的。”

“哦,还有皮摇车子。”黄皮子说。

“在哪儿放着,我怎么没看到。”

黄皮子说我叠起来,也放在我的地仓子里。他说的摇车子很特别,不是东北民间采用的桦树皮或薄木板材质,而是一张黑熊皮,做成可容得下的婴儿的皮兜兜。他说:“把它系在野兽够不到的树上,你小时候就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