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丫儿回忆不起来睡在兽皮摇篮里的滋味,现在只能想像。育儿使用摇车子很普遍,一般都吊在二檩[1]和脊檩间,一边悠着一边唱摇篮曲。三江地区多用这一首:“狼来啦,虎来啦,熊瞎子背着鼓来啦!”
睡在树干间,肯定没人悠没人唱摇篮曲。好在婴儿不知道害怕,拴吊的摇篮山风一定吹它悠**,鸟儿唱着歌儿,催自己入睡。
“有一次,吓坏我啦。”黄皮子说,记忆那次刻骨铭心,“一条野鸡脖子缠着你的小胳膊……”
哈哈哈!黄丫儿大笑,说:“长虫跟我玩,怕什么呀!”
“有跟长虫玩的吗?”
“我就跟长虫玩。”
女儿跟长虫玩从小时后开始,说来也怪,野鸡脖子有毒攻击人,却跟丫儿友好,他们在一起相安无事。父亲眼里,毒蛇同女儿是一种缘分吧?他没想得更多,事实不止和平相处,黄丫儿跟蛇的故事离奇、曲折做父亲绝想不到。
上山后第二天,黄丫儿跑出去,那个地方父亲肯定不知道,她去访问老朋友,一棵朽烂的柞木,自然生长的木耳已经干枯。谁走到这里,什么都不会看到,朽烂的柞木里藏着她的秘密——避素(冬眠)的蛇,从外面看不到它,蛇在结冻前钻入地下冬眠。相当于她在蛇族的家门前,她说:“我回来了!问我咋回来这么早,我挨小鬼子欺负啦。”
对朋友倾诉再自然不过,对山对树对小鸟对蝴蝶……一切可信赖的朋友诉说小鬼子欺负她,仇恨在倾诉中蓄积能量。日本宪兵兽行发生后,父亲黄皮子充分表现出鼬科动物的坚韧和沉着,二鼻子强暴了自己的女儿恨他们咬牙根直,他没冲动和鲁莽,劝闺女:
“穿长袍没有会不着亲家的!”
此话引申意为记着仇恨,总有一天找他们报。黄丫儿听明白父亲的话,即使不穿长袍也要会会糟蹋她的人,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如何会她还没有想好,仇恨为她以后的行为埋下伏笔。
冬眠蛰伏的蛇大概没听到她的倾诉,或是还未苏醒,没有一条爬出来。
黄丫儿对枯树说了一阵话,早春的寒风透骨不能长时间的静止不动,需要起来活动,不然也会冻僵。她不想马上回宿营地,便在山上走走。
懒惰的冬天不愿走开,阴面的地方还有残雪残冰,走得相当吃力。她去找那个山洞。去年她跟山幺妹在那里干了一件秘密——父亲不知道——的事情。
“丫儿,我教你一种方法,学会了能保护自己不受人欺负。”山幺妹说。
“练武?”
“不,我对你说过,养蛊。”
全新的概念,蛊。山幺妹下决心教授黄丫儿学养蛊放蛊,完全为使她掌握一种护身绝技,兵荒马乱的年代,弱女子容易遭到伤害。目睹日本兵强暴小女孩对她刺激太大了,她生怕黄丫儿遭此劫难。事实上,在她走后,最担心的悲剧还是发生,通达大车店草垛上日本宪兵糟蹋了黄丫儿。她学会了养蛊,施展这门绝技需要时间、场合、甚至方法,不想会什么武功,危急时刻出拳就是。因此,会养蛊放蛊的黄丫儿,面对五个宪兵,无计可施。蛊不是藏在身上的刀枪随时都可以掏出来自卫。
报复有时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一代人、两代人,要看仇恨的根扎多深。黄丫儿对日本宪兵的仇恨,犹如一棵百年老树,根须穿过岩石扎进大山,很深很深……黄丫儿找到那个山洞,扒拉开松树枝——山幺妹同她一起覆盖上去的——露出洞口。
融化的雪水在洞口处冻成冰,黄丫儿小心翼翼地走进山洞。大自然鬼斧神工开凿的山洞,不深也不曲折,里边空间大些,形状如狼窝。狼窝的形状如一个躺倒的坛子,入口很小,到了卧室很宽敞,从狼的角度说,洞口小安全,可供进出方便就成,留那么大的洞口干什么?狼洞口就如人类的门,比例合适身材。岩石中这个洞肯定不是为狼开凿的,没有狼住在这里,它们轻易不住狼族外的窝,生怕是陷阱,这与它们的生性狡猾有关。
黑熊也不喜欢这样的山洞,洞口开得太低,觉得没有高高的树洞安全。因此当黄丫儿寻找毒虫,偶然发现山洞,只从里边飞出几只乌鸦和一只獾子,它们意外受到惊扰。
进出山洞不是一次两次,黄丫儿备下树脂火把,点燃它照亮整个山洞。
洞内的东西很少,只两个大肚坛子,居民多用它装荤油,又称油坛子,总之坛子个头不大。
看上去年十分普通的坛子,在谁家都可以看到。它摆在山洞中便不是装荤油,如果说里边装的是白狼山最毒的蜈蚣、斑蝥、毒蛇……相信谁都会毛骨悚然。
最恐怖的不是刚装进去的时刻,一伙剧毒的家伙到一起,相互敌视和首先自卫,它们和平相处的日子很短,饥饿来临时,食物就是对手的身体。
残杀立刻开始,先是强大的吞掉弱小的,同类联手消灭另类,再后来,同类相残,正像外面世界人类进行的战争,结局都是一样。
山洞里很安静,一个冬天没有来访者。人类的气味带有杀气,足可以使闻到者远远避之。自从她们来过,乌鸦都不敢进来,獾子更警惕,早去寻找其他山洞栖身。坛子摆在原来的地方,空坛子盖已敞开,里边什么都没装,一切都是去年她们走时的样子。
睹物思人,黄丫儿顿然想起山幺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