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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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棍传达把头命令全体准备撤离营地,明早动身,叫大家收拾自己的东西。众人不理解,挖参刚刚开始,为什么突然要离开神草沟。

“田边棍,咋回事呀?”有人问。

“日本子逼我们给他们拿棒槌……”田边棍解释道,“咱们拿不消停棒槌,宪兵子盯上咱们。”

“怎么办?”

“为二鼻子卖力,砢蠢!”田边棍说,在他身上没发生女儿被宪兵糟蹋的不幸事件,但是他恨日本人由来已久。像自己暗暗发誓的那样,最坏的结局撅折索拨棍,摔碎挖参饭碗,也不为日本子挖参。

“日本子找上山来呢?”

这是个必须想到的问题,因为它肯定发生。通达大车店万老板只是来吹吹风,试探一下,日本子的行动在后面。这个参帮的老人清楚地记得,头几年就有日本人跟着屁股后,猜测他们不轨,现在看明白了是想要人参。田边棍说:“黄把头的意思,我们一边拿参,一边注视日本人的行动,跟他们周旋。”

大家赞成这个主意,莽苍白狼山,躲藏容易,何况参帮的人个个是山贼——参帮把头自称,如木匠自称啃木头渣滓,胡子自称吃走食,赶大车捅马屁股等等,够贼一级,捉拿需要费些事。

“叫日本子抓不着咱的影儿,得不到棒槌,白挠毛儿(费力无收获)。”田边棍说。

“日本子不会甘心住手。”

“那又怎么样?索拨棍在咱手上,往哪儿触自家的牛,乐从屁眼儿喂料,日本子挡不住。”田边棍说,主动权在自己手上,找到找不到棒槌自己说了算。

田边棍吃透了黄把头的行动计划的精神实质,大家听明白了边棍田效显的话,开始做撤离的准备。参帮的行李很简单,一个铺盖卷儿,多为兽皮,品种如一个小型动物园。狼皮、狗皮、狐狸皮、水獭皮、兔子皮、羊羔皮,把头的皮张最好,他的褥子是一张鹿皮。一个打拉牲丁[1]后裔送给他的,纯正的野生梅花鹿皮,弥足珍贵。皇帝喝鹿血,皇后吃鹿胎,鹿浑身是宝……有幸睡在他的鹿皮褥子上女人只有孟姜女,他说:“你太招人喜欢,才让你睡一次鹿皮。”

孟姜女撒娇道:“睡鹿皮有啥稀罕,人家得意鹿……你要是一头鹿还差不多。”

女人的直白了欲望,他说:“用过你就知道了,我是一头公鹿!”

领教公鹿的幸福女人已经远去,黄皮子的鹿皮褥子卷儿再没打开,尽管他也喜欢山幺妹,却未让她睡一次鹿皮褥子。人的情感比深山老林神秘,或许是他没找到睡梅花鹿皮褥子资格的女人。

“我帮你收拾行李吗?”见把头从林子走回来,田边棍说。

“不用,我自己收拾吧。”黄皮子说。

田边棍等在把头的地仓子前是有话对他说,实际是请示一件事。参帮的几个人各自收拾利索东西,还有一个地仓子没动静,黄丫儿、山幺妹住过的地仓子,问:“老把头,小姐的……”

“噢,你去看一下,有用的东西带上。”黄皮子同时还说,“今晚派人……”把头吩咐安排人站岗,防止日本宪兵夜间偷袭,“派一个准成人。”

“小六子吧。”田边棍顺嘴说道。

“小六子?”

“哦,小六子回来,走累了我让他睡一会儿。”田边棍说,“小姐挺好的,小六子送到了地方,人没打站(停留)便返回来。我去叫他!”

“让他睡吧,晚上还要站岗。”黄皮子抬头望眼天空,一片老云迫不及待地拥抱太阳,他说,“乌云接日,明日不如今日。”

“老云接驾,明天八成有雨。”

“瞅这样挺不到明天,今晚就得下。”黄皮子说一刻也不能耽搁,明天就是下刀子也走,赶快离开神草沟。

没出参帮把头的预料,入夜不久,风先跑来告诉信,紧接着雨就到了。雨点很大很急,未打雷,雨闷头地下。站岗的小六子披着蒲草蓑衣——用一种不容易腐烂的蓑草,编织成厚厚的像衣服一样能穿在身上用以遮雨的雨具——站在树林中,大雨天不能站在枯树下,他找到一块岩石缝隙钻进去,老鼠一样蜷曲着身子躲避雨淋,这样的坏天气日本宪兵不会来,因此麻痹大意。

狡猾的宪兵正是利用恶劣天气,在人们放松警惕时刻采取行动,成功率自然高。十几个宪兵在熟悉路的万老板领引下,准确无误地闯入神草沟,站岗的小六子未发现,地仓子里熟睡的人更没察觉。宪兵踹开门,日语混杂中国话的吆喝声吵醒他们,惊大的睡眼,看见明晃晃的刺刀。

“快快地起来!”

鸠尾亲自逮黄皮子,他说:“打扰把头休息啦,穿上衣服跟我们走吧!”

“去哪儿?”

“换个舒服的地方,睡觉。”鸠尾仍然几分客气地说。

尽管万老板极力回避,还是在下山时被田边棍发现,对黄皮子说:“万老板带人来抓我们。”

“不准说话!”宪兵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