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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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盘磨两盘碾子同时转动场面很壮观,臧家碾道(房)规模方圆百里出名。磨磨玉米面,碾子推谷子、高粱。一个故事在碾子、磨的旋转中朝下走。

臧佰传为七弟安排的十石粮食不是毛粮,碾成米磨成面的成品粮,运回去人、马可直接食用。如何运出部落村,村长动番脑筋,冒一次险,用自家的大马车拉粮食,声称到县城去卖,半路交给七弟。

“万一出岔,大哥受到牵连啊!”七爷为长兄着想,他是满洲国任命的村长,如跟胡子刮上边儿,将受到严厉的惩罚,杀头也说不定,因此他反对说,“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

“十石粮食得装两马车,明明晃晃的,你怎么拿得走?”臧佰传说,粮食本来就扎眼,拉两大马车出去,警察、特务、日本人都看得见,非出麻烦不可。他另有打算,但是没说。

“不能因为我……”

“这次我一定帮助你。”臧佰传坚决道,十几年前七弟被胡子绑票,自己没积极营救他,今天豁出一切帮他,算作一次补偿,他就这么想的。

“大哥,日本人盯着你,特务找你小脚儿(毛病),你处处要谨慎小心。”七爷的话被长兄打断,臧佰传说:“这事就这么办了。在去亮子里的半路上,你选个地方接车吧。”

“大哥,我们在蚂蛉沟接车。”七爷说。

蚂蛉沟前不巴村后不巴店,荒坨子连绵,隐蔽和逃走都是最理想的地方,七爷选此处接货安全无疑。

“蚂蛉沟,中,大后天傍晌午车赶到。”臧佰传说。

谈完接送粮食的细节,七爷觉得离开大院再回来说不上什么时候,有一件事问下长兄:“大哥,我娘回来过吗?”

“回来过。”

“什么时候?”七爷惊喜道。

“前几天,”臧佰传说,“回来经营扎彩铺。”

“她现在架火烧?”

“她了挂条子(挂条子:离开部落村外出办事需请假,俗称挂条子。),说去哈尔滨办事,十天左右回来。”臧佰传告诉他,转而又问,“三妈在干什么?”

“领导一支队伍。”七爷说。

“同你一样……”

“不,她的是报国队抗日。”七爷说。

至此臧佰传才知道程笑梅的身份,如果划分阵营,他们各是一种势力,胡子打家劫舍,报国队反满抗日,村长代表统治阶级与胡子、报国队势不两立,报国队和胡子又不同道。长兄冒险给粮食,臧佰传冲着七弟而不是胡子,为程笑梅提供进出部落村的方便,冲着三妈而不是报国队,在臧家,亲情搅缠里边,这三种势力更为复杂。

“人各有志。”臧佰传叹然。

计划黑天离开,七爷呆在炮台里回忆自己的经历:

——七爷常到牤牛河边遛马,它是一条横跨西大荒而注入了辽河的季节性河流,大母都拉村外那条小河便是牤牛河的支流。

“记住芨芨草开花前。”这个抹不掉的声音,七爷走到哪里就响到哪里,出现这声音眼前就展现一块白沙滩,沙滩上诱人的……精武、旁水蔓你们害我好苦啊!七爷恨旁水蔓,恨精武绺子。

一练骆驼沿牤牛河走来,清脆的驼铃和着武开河的断裂冰排响,七爷听得真切。黄褐色的双峰驼驮着东西,拉驼人悠闲在前,练后是峰紫红色骆驼,脖颈那串铜铃,低沉而洪亮。

“双峰均竖,膘肥肉满。”七爷夸奖对方的牲口,这在当时是一种习俗,如现今人们见面互相问候一样。

“这马鸽颈鹰膀虎……”牵驼人回敬道。他人很聪明,见七爷腰间鼓囊囊,断定是枪,继尔确定遇见胡子,双手抱拳,举过左肩施了礼,说见面的套话:

“西北悬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

“西北悬天一块云,君是君来臣是臣。”七爷搭话,表明他是当家的,“这么说你是……”

“大当家的,兄弟是走头子。”牵驼人说,他请七爷报报迎头。

“七星!”七爷说出自己的报号。君子仁死后七爷当上大柜就以自己心爱的七星手枪来报号。

“七星大当家的,久仰!”牵驼人如遇知己,客套道,“大当家的福星高照,本该前去拜访,因兄弟手头有些硬头货,忙得很。在此一见,三生有幸。”

“黑末(鸦片)?”

“东洋的伸腰子(大米)。”牵驼人神秘地说,“关东军最近要从新京调运出一批伸腰子,存放在亮子里镇,再由宪兵、警察押运分送到各处。大当家有否打算?货兄弟转手。”

“好,一言为定。”七爷说。他与牵驼人约定事成后,在亮子里的阎王古子(城隍庙)接货。

“小九!”七爷回老巢进院便喊,小九是马拉子(专门为大柜牵马坠镫),他把缰绳甩给应声跑来的小九,说,“叫水香顶浪子……”

河边遇走头子的事七爷说了,他与水香顶浪子密谋抢劫大米。打从去年入冬至今,三个多月未踢坷垃、砸响窑,备下的粮草基本吃光,杨树扬花柳树抽条春暖花开了,弟兄们依然穿着冬装,没单衣服换,马具更需要添一些,必须弄些钱。

“劫火轮子(火车)上的东洋伸腰子容易得手,这一带地形对我们有利。”七爷说他遛马到过月盟坨子,铁路从那儿穿过,扒断一段铁轨使火车停下来,好动手抢。

“小鼻子贼鬼,押送给养配备精良武器,最难对付的碎嘴子(机枪),打连发。”水香顶浪子出谋道,“造些盒子炮(土炸弹)……此事别让角山荣闻出味儿来。”

亮子里宪兵队长角山荣,七爷发誓要除掉的人排在前几名的就有他。赌场押宝他输了,带警察杀死灯笼子蔓,这个仇七爷要报。

行动前准备充分,盒子炮造好十几个,足能炸飞两节火车厢。探清了三天后将有一列由三节车厢组成的货车,从亮子里镇往外给一个叫丰库的日军驻地送大米和马料,火车通过七爷计划伏击的地点正是夜间。

马队赶到预定地点——月盟坨子,弦月星光下,两条巨蟒似地铁轨横卧沟底。沟两侧黄土沙壁风蚀雨浸,刀劈一样陡峭,茂密的榆树墩子适于人马藏匿。地形对胡子绝对有利,居高临下,此段铁路弯度大,又是上坡缓行,撬起两截道轨,拔去道钉,将钢轨重新摆在枕木上,远处看不出破绽。经过一阵折腾后,月盟坨子平静下来,训练有素的马和胡子安静地趴在树丛中,等候火车开来。

呜——亮子里镇方向传来火车鸣声,两道灯光划破夜空,轰轰隆隆地开过来,蛇一样钻进月盟坨子沟底。

突然,车头脱轨,脱缰野马似的撞向坨壁,翻倒了前边一节车厢后,后两节戛然停住,押车的日本兵咿里哇啦怪叫,胡乱放枪。

“压!”七爷轻磕下金栗毛马,它猛然跃起,众胡子的马紧紧跟上它冲向火车,只短短几袋烟工夫,结束了战斗。胡子砸开车厢,一袋袋大米弄上马背,带不走的放火烧掉。

“哈哈!”七爷拊掌大笑,幽默地朝亮子里方向说,“角山荣商(日语:先生),臧仪传谢谢你孝心啦。”

枪声、火光惊动了亮子里镇上的宪兵、警察,角山荣坐着铁甲车开到打劫现场。

“报告!”宪兵拾到一个未爆炸的盒子炮交给角山荣,他在率队剿杀一绺胡子时见过这种土玩意。

“八嘎,土匪!”角山荣吼叫道。

火车遭伏击消息不胫而走,关东军电令角山荣加强亮子里地段铁路护卫,同时迅速查清这次肇事者,限期消灭之。

角山荣召集亮子里大小官吏、军警宪特,研究部署剿灭境内胡子。七爷闻到风声,率绺子一口气向西跑出一千里,在人迹罕至的沙漠边缘趴风,数年后才回到三江境内。

这次,七爷没想到回家能这么顺利搞到粮食,当晚翻墙出了架火烧部落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