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第八章 运粮计划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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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愣星(民间谣谚:大毛愣星出来,二毛愣星撵,三毛愣星出来白瞪眼(亮天)。)还在东方夜空眨着眼睛,天等些时候才亮。二十五匹马悄悄飞下沙坨,直奔蚂蛉沟。人马经过挑选,由二柜震耳子亲自率领,去接粮食。

两天前,七爷马不停蹄赶回驻地,召集四梁八柱研究大后天到蚂蛉沟接粮车。他说:“架火烧到亮子里必经之路蚂蛉沟,总有人走,我们去的人不宜太多。”

“大当家的说得对,去的人能驮回十石粮就行。”水香顶浪子说,“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

“二弟,”见二柜震耳子沉默不语,七爷问,“你有啥想法?”

“我琢磨着这事儿是不是太顺?”二柜震耳子从不简单看事,多往坏处想,一个满洲国的村长,那么轻易地给胡子十石粮食?

“你不了解我的大哥处境,他只是日本人的一杆枪,人家装他去放。村长铆大劲儿(顶多)管管闲乱杂事,实权在副村长佐佐木九右卫门手里。”七爷说他大哥心里不平衡,跟日本人面和心不和,再者他纯心帮助自己的弟弟。

“我不是怀疑你大哥怎么怎么地,他不会设什么圈套让弟弟钻。”二柜震耳子嘴说的跟心想的有差异,虽然大当家的解释他信服,但是心里仍然画魂儿,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个人望着七爷,大事都由大柜定夺。七爷历来重视二柜的见解,几天里只为长兄宽厚胸怀感动、亢奋,还真没细细想想事情是否过于顺利。

当家的长兄过日子十分仔细,一粒粮食都珍惜,痛快地舍出十石粮,且冒巨大风险送出来,为胡子他肯如此慷慨?当年他这样大方,自己走的则不是啸聚山林落草为寇这条路。娘也不会走马飞尘,离开衣食无忧的臧家大院。

“明天我带人去接粮食。”二柜震耳子一马当先,怕接粮的现场发生不测,“带手筒子(枪),多带米子(枪弹)。”

“还是我去。”七爷说他去的理由,一来送粮的是家人,如有外巴秧(外人)一眼能分辨出来;第二个理由他没说,如果长兄真有阴谋,遭难也应该是自己。

“大哥,听我说……”

二柜震耳子一番劝,七爷终于被说服留下。

马队走几十里路天才蒙蒙亮,日本人划定的无禁作地带草苗齐长,基本成熟的庄稼被蒿草淹没。并屯在六月里进行,庄稼正值铲趟关键时期,日本人可不顾及这些,刺刀把农民赶到部落村里,到秋你吃什么他们不管。

“小日本祸害人嘛!”穿过一片黄豆地,一个胡子说,“庄稼莳弄半半落(半道),白瞎啦!”

“地扔啦将来吃啥?屯子不让住,地不让种,农民扎脖呀?”又一个胡子说。

马腿绊在豆棵子上,豆荚炸裂声清脆,金黄的豆粒滚落垄沟里,看来让人心疼。胡子大都是农民出身,他们热爱土地,心疼粮食,恨糟蹋粮食的人。

登上一个土岗,眼前是一片荒芜田地,远见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扦高粱头——用刀割下高粱穗。

“二爷,你看那儿!”前边的胡子说。

晨曦中一溜尘烟卷动过来,摩托车、汽车的引擎声渐大。二柜震耳子说:“麻溜躲起来,日本鬼子!”

胡子的马训练有素,主人带它们到风掏出的沟壑里,磕碰下前腿马便乖乖地卧倒。

二柜震耳子分开树枝望去,两辆摩托一辆汽车停下,一群日本兵将一老一少强行拖走。胡子距离远,没看清被抓走人的模样。他们是祖孙俩,老的叫刘奔儿娄,他们原住的大柳树屯,他带瘫痪老伴和寡妇儿媳及孙子归屯到架火烧部落村,偷着跑出来到租种的地里弄高粱。

“太君,太君,”刘奔儿娄手还攥着通红的高粱穗,“这是我家的地,收点粮食,五口人指它活着……”

“抓起来!”日军曹长命令道。

两个日本兵不由分说,将祖孙拽上车。

“太君,往哪儿拉我们啊!不让整高粱,我们不整行了吧。”刘奔儿娄求饶,但无济于事。

“带走木头!”曹长喊叫。

在无人区被逮住,通常刺刀挑死。并非日军发了善心,一老一少另派用场,今生今世回架火烧部落村是不可能的,当天把他们送到四平街。曹长称刘奔儿娄祖孙为木头,决定了他们的厄运。日军秘密在四平街设置了杀人实验场(1934年11月10日,日本陆军直辖的陆军化学实验所满洲派遣队秘密在四平街驻扎,对外称“关东军防疫供水部”,是石井细菌部队的前身。见《四平文史资料》(张文魁整理)。),实验需要大量材料——活人,日军称为“木头”。

日本兵走远,二柜震耳子带人向蚂蛉沟赶去。

臧家运粮车没那么顺利出架火烧部落村,在大门口给警察拦住:“谁家的车,去哪儿?”

“呃!”臧佰传清下嗓儿,走到来警察面前,说,“我家去镇上卖粮食。”

“臧村长,是你家的车呀,”警察不想得罪村长,放行道,“走吧走吧!”

“快去快回!”臧佰传对派出赶车的杨管家说。送粮交给七爷,得派可靠的人去,管家说他去,当然没有比管家更把握的人选,于是由他带一个老板儿,他们各赶一辆装满粮食的马车。

两辆拉粮的马车刚出大门,牛小眼跑过来,说:“臧村长你们车上街,正好捎个脚,我去亮子里。”

啊!臧佰传心一折个儿,特务要搭车拒绝不成,他坐车粮食咋交给七弟啊?

“怎么,我坐车不方便?”牛小眼话里有话道。

“方便,咋不方便。”臧佰传赶忙说,“满满登登拉一车粮食,你坐在上面不舒服。”

“没多远路,能将就。”牛小眼爬上粮食车,诙谐道,“坐高粱袋子上醒酒(民间将醉酒者放进高粱囤子,认为可以醒酒。)。”

管家望着臧佰传,用眼神问:怎么办?难题出的突然猝不及防,阻止牛小眼不坐车几乎是不可能,坐车粮食怎么办?七弟肯定带人赶到了蚂蛉沟……臧佰传手足无措。

“走啊!下晌有雨。”牛小眼仰头看天,“长毛(起云)啦,准要有雨。”

真是遇到棘手的事情,臧佰传一时没了章程。意外的转机陡然发生了,炮楼修好很少再来村公所办公的佐佐木九右卫门走过来,他问牛小眼:“你干什么去?”

“到县上办事。”牛小眼说。

“下车。”佐佐木九右卫门命令道。

“下车?”牛小眼使劲坐屁股底下的粮食袋子,使眼色给副村长,“太君我确实有点儿私事去办。”

“私事的更不行。”佐佐木九右卫门口气不可违拗,牛小眼只好下车,嘟囔道:“我寻思搭臧村长卖粮的方便车,下午就回来啦。”

“我们马上开会!”佐佐木九右卫门只说开会,却没说内容,副村长召开会议走不了了。

“走吧!”臧佰传趁机向管家扬下手,催他们快快离开。

“等等!”佐佐木九右卫门叫住粮车,他叫来两个警察,附在耳边交代些什么,转身对臧佰传说,“胡子很猖狂,你拉这么多粮食不安全,我派两名警察押车。”

这更不能拒绝了,两个警察拎枪上了车,佐佐木九右卫门说:“你们好好保护,出事的不行。”

管家理解臧佰传最后给他的暗示: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