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谷垛里的胡子二柜震耳子和大架子,柔软的谷草躺上去很舒服,秋天的夜晚有些凉,谷草暖着冻不着。
“二当家的,我们啥时候出去进村?”大架子有些心急,问。
“等管家送来饭,我俩吃饱,头半夜睡觉,后半夜出去。”二柜震耳子说,这次他们弄清人圈内的防卫和出荷粮的存放情况。
臧家的场院在外院,大门朝院内开,夜晚这里很静很安全。管家对他们说:“没人到这里来,你们适当地出来活动没事儿,饭我准时送过来,你俩喜欢吃什么?”
“随便,吃饱就行。”二柜震耳子说,蚂蛉沟二柜震耳子见过管家,还打了他一鞭子,道歉,“我打了你,对不起管家。”
“你一鞭子打跑很多麻烦……”杨继茂说。
话虽这么说,狠狠抽的一鞭子让二柜觉得亏欠。没管家帮助进不了村,他对震耳子说:
“二当家的,委屈你俩,猫在拉豆子车里。”
“你家车进部落大门他们检查吗?”二柜震耳子问。
“检查。”
臧家车也检查,藏在其中一旦被发现,自己的丢性命了莫小事,连累臧家对不住大当家的七爷,二柜震耳子说:
“不妥,检查暴露,你家麻烦。”
“二当家的,东家叮嘱,一定用此法带你们进村,然后把你们藏在我们家场院内。”
经过部落大门时,牛小眼爬上车拿青豆子,二柜震耳子枪嘴对准了他,故事向哪个方向发展,决定权在牛小眼手里。危险解除,他们顺利到达臧家的场院,外人到不了这地方,家人又给限制在场院大门外。
管家做了充分准备,选择一个谷垛,掏空一部分,简单支一支,一个藏身窝棚诞生。
“二当家的!”有人叫。
二柜震耳子听出是熟人的声音,钻出谷垛,身上沾着谷子,管家杨继茂跟臧佰传过来。
“二当家的,这是我们东家。”杨继茂介绍道。
“大哥好!”二柜震耳子抱拳行土匪礼道。
“好!”臧佰传客气道,“让二当家的呆在这儿,真是对不起。”
“挺好,挺好!”二柜震耳子能说会道,“我们最多呆三日……送水送饭的,给大哥添麻烦了。”
“应该的。”臧佰传说,“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讲。”
“一定,一定。”二柜震耳子说。
“我白天不在家,有事你们对继茂说。”臧佰传说了几句话便离开,管家摆上饭菜,看着他们吃。
“巡街时间固不固定?”二柜震耳子问。
管家杨继茂介绍情况,自卫团例行公事上半夜一次下半夜一次,警察随时就上街,有时查户口,有时村上转悠,没规律。
上弦月给乌云遮住,夜色笼罩场院,两个黑影翻越院墙出去,二柜震耳子吩咐大架子去村公所堆放出荷粮的场地……他自己则去观察炮楼,约定天亮前回到场院。
二柜震耳子对架火烧村不熟悉,此前来过一两次也只是路过没有停留,部落村他更不熟悉,至于为何修五个炮楼,他闻所未闻。佐佐木九右卫门呆的炮楼离臧家近,当不当正不正的位置引起他的注意,慢慢接近炮楼,黑暗中圆黑的大家伙很安静,没一丝灯光,哪里像守卫村子的炮楼,倒像一个闲置的烟囱。稍远的炮楼闪烁着灯光,他要弄清的是这种炮楼。就在他即要离开时,炮楼稍高处洞似的瞭望窗口突然亮起灯光,据此推断炮楼内部结构两层,上一层有人。
“忽然点灯?”二柜震耳子心里疑惑。
吱嘠,底层的门开了,走出一个手拿电筒的人,恍惚是个女人。二柜震耳子马上躲起来,女人在移动的电筒光中时隐时现,身体总不完整,半条腿或一只脚,有那么一刹那,他看清半张脸,惊讶声大概给女人听见,她陡然停住脚步,电筒光寻找声源。
“彭二小姐!”
太阳花的电筒光停留在一张脸上,她一下惊呆了。
“彭二小姐,”二柜震耳子奔过来,他在此遇到七爷找了几年的人,“大当家的好找你呀!”
太阳花很机智立马关掉手电,黑暗不影响他们谈话,她问:“二当家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找个背静的地方说话。”二柜震耳子说。
“到前边儿大麻籽地里去。”她说。
大麻籽尚未收获,藏在里边不容易被人发现。几年前,日本宪兵队得知彭家大小姐给胡子七星做压寨夫人,枪杀彭家一家人,二小姐彭桂兰杀死了一个日本兵逃走,躲避追杀她隐姓埋名入娼门。
“二小姐死啦,你告诉七爷,她死啦!”太阳花这样说说。
“听说你从小日本魔掌逃脱,大当家的一直在寻找你。”二柜震耳子接下来问,“二小姐,你好吧?”
“我挺好,真的挺好。”
“那你方才怎么说……”
“我当了窑姐,是臧老五把我赎出来……”太阳花简单说遍嫁给臧老五的过程,“他现在当屯长,日子过得可以。”
臧老五?二柜震耳子蓦然想到臧家,问:“跟臧佰传有亲戚?”
“亲哥兄弟,”太阳花接着说,“他们早断绝了关系。”
“哦,为什么?”
“二当家的,不说这些啦。”太阳花问,“你到这里干什么?”
“彭二小姐,你别问我来干什么,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二柜震耳子有义务把她带到大柜七爷身边,他说,“带你的男人臧老五一起去也中。”
“我们哪儿不去。”
“你不走也不硬扭瓜,”二柜震耳子问,“看你从炮楼里走出来,你去那儿干啥,有什么人来(在)里边?”
“日本人。”
“你跟日本人在一起?”
“二当家的,你不让我问你来干什么,那你也别问我干什么。”太阳花拒绝提问,不愿说太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用时我再找你。”
“去我家吧,认识下老五。”她说。
“不啦。”二柜震耳子想见见二小姐的男人,却不想见屯长,见满洲国的屯长充满危险性。好在七爷认识他的五哥。
他们在黑暗中分手,谁都没注意谁往哪里去。彭桂兰的脚步声走远,人还在胡子的心里游走,是那个单纯的彭二小姐,而不是这个复杂的女人,一个人分为两半,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像水与火不相容。人世沧桑,人都在变。
回到藏身的臧家场院,大架子已经回来,他去了村公所的晾粮场地,大部分玉米已经脱完粒,茓在茓子里继续晾干,围墙不很高,有两名持枪警察看守。
“二当家的……”大架子向二柜震耳子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