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似银条,
古树临崖怕风摇,
家有黄金注百斗,
难买生死路一条。
臧佰传在村公所门前,看着送葬的人走过去,给亡者做灵筵唱的歌,唱在送葬路上了,死人太多家家都省略了这一丧俗,但做儿女的总不忍父母空腹上路,边走边吃吧,所以这样唱。
“村长,”丁助理叫他,“太君村长叫你。”
“去他的炮楼?”臧佰传问。
“他来了,在村公所办公室里等你。”丁助理说。
佐佐木九右卫门许久没到他的办公室来了,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些陌生,他客气地口吻说:
“臧村长,有件事我们商量一下。”
臧佰传打个冷战,羔羊看到饿狼微笑一样,心里怎么也温暖不起来。千万别拿日本鬼子的笑当笑,即使当笑别忘里边可能藏把刀。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
“太君,什么事啊!”
“村里人越死越多,警察跟着葬埋人手不够,跟你商量,”佐佐木九卫门假惺惺道,他决定的事还用跟谁商量啊,“我想把自卫团从炮楼里撤下来,去协助警察葬人。”
自卫团撤出炮楼,剩下警察和宪兵,就是说守村的人全是日本鬼子的人了,结合太阳花偷听来的内容想,他们动手了。看透阴谋村长心里惶惶,极力掩饰住,说:
“炮楼兵力减少,村子的安全?”
“安全没问题,两个班宪兵去守炮楼和大门。”佐佐木九右卫门问,“怎么样?你同意?”
“同意。”
“你跟吴团长谈一下,马上撤下来。”佐佐木九右卫门说。
臧佰传来到自卫团部,吴相林尚未从丧偶的悲痛中走出来,人明显憔悴了。他说:“相林,方才佐佐木九右卫门找我,决定把自卫团从炮楼全部撤出,你们去协助警察埋人。”
“那岂不是更好,弟兄们省得受气。”吴相林说,手下人向他抱怨,夜间日本宪兵消停睡觉,警察也装二大爷,站岗的活儿都由自卫团员做,“他们说当够了三孙子。”
“这个时候突然撤下你们,唉,有事啊!”臧佰传说。
“啥事儿?”
自卫团部说话不方便,臧佰传说:“先安排撤人,完事你到我家去,我再详细对你说咋回事。”
吴相林去安排,臧佰传回自家大院,空**的大院十分寂静,马嚼草的声音传出厩舍。
“大哥!”
啊!臧佰传听见有人喊他,开始吓一哆嗦,镇静下来觅声寻去,七弟的一张脸出现在堂屋门缝,他走过去。
“什么时候来的?”臧佰传问。
七爷说来有时候了,从暗道过来的,一共三十二人。他说:“我让他们呆在屋子里。大哥,怎么没见一个家里人?”
“都走啦!”
“啊,走啦?”七爷惊诧,当地人死也称走啦。
“去了牡丹江。”臧佰传说,“前天晚间走的,估计快到了。”
“大哥你怎么没走?”
“我走,他们就走不了。”臧佰传说了没跟家人一起走的理由,说,“你五哥两口子还在村子里,不能把他俩扔在这儿。老七,你们这次来干什么?”
“救扎彩铺的人。”七爷说,二柜震耳子回到报国队驻地,汇报了架火烧部落村的情况,队上决定派人救出被捕的扎彩铺的人,七爷作为队长,率一个小队前来救人,“一定救出他们。”
“老七,”臧佰传说,“这里有新情况……”他讲了太阳花听到的佐佐木九右卫门和宪兵队的通话,加上宪兵守炮楼撤下自卫团的新动向,“他们可能要动手,灭掉这个村子。”
日本鬼子要下毒手,七爷分析也是。他们只能想到瘟疫的原因,其实还有出荷粮损失,更重要的他们的实验场跑出实验材料——木头刘哑巴,担心他说出真相,被村中某某人知道,残忍地集体杀人灭口。
“还有多少囫囵个的人?”七爷问。
七爷说的囫囵个的人指未染病的健康人,臧佰传说:“五六千人吧。”
“鬼子要杀死五六千人?”七爷无比震惊。
人圈即将成为巨大坟场,臧佰传酝酿出大胆的想法,他要利用自家的暗道帮助村民逃跑。
“五六千人,怎么逃?”七爷觉得不可思议。
“能跑出多少是多少,逃出一个是一个。”臧佰传说,事实上,几千人都逃出去不现实。
“我们消灭驻村宪兵、警察,打开部落大门,放村民逃命。”七爷说,“今晚就动手。”
后来幸存者回忆那个改写架火烧村历史日子的傍晚太阳特圆特红,以后再也没见到那样红的夕阳。最后一抹从臧家大院的炮台墙壁水一样流走,七爷下了命令,五组人马扑向炮楼,吴相林的自卫团作为后备队,随时准备进入炮楼,然后打开东、南两个大门,放村民逃命。
应该说第一步行动很顺利,四个炮楼被占领,宪兵、警察被消灭,七爷一组去佐佐木九右卫门的炮楼,同上次取机关枪故事情节雷同,太阳花手拎着一个布包,站在炮楼门口,她说:
“你们要是来取佐佐木九右卫门的人头,不用费事啦,我已经替你们取下来!”说罢,将人头布包扔在七爷面前。
“五嫂!”七爷叫了声。
“不,你叫我一声压寨夫人!”太阳花意外提出这样要求。
七爷心灵震撼,这个要求包含着多少内容,多高明的小说家都难三言两语叙述出来。
太阳花凝望七爷,等待他叫。
“七星夫人!”七爷叫得很睿智,七星是他做土匪大柜时的报号,夫人也是做压寨夫人的称呼,但是,他们如今都改变了身份,一切都是昨天的故事了。
占领炮楼的报国队、自卫团突然发现,有灯光伴着汽车引擎声席卷而来,大门放走村民已不可能。四平街宪兵分遣队集结了二百多名宪兵、警察,铁桶似的包围了架火烧部落村,迫击炮瞄准村内,计划用炮火毁灭这个人圈。
双方交火,有两个细节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臧老五爬上村中最高的白榆树,吹了很长时间唢呐,吹了很多牌子曲——《四破》、《燕落》、《折鼓》、《一条龙》、《赶山》(喷子行即鼓乐班必练的牌子曲。)……直到宪兵占领村子,一枪将他击中,落下来像一个老鹉窝……
另一个细节是臧佰传敞开大门,无数人涌进来,村民从他家的暗道逃生,日本鬼子冲进成为一片火海的村子,众人被围困在臧家大院内,七爷跟吴相林各自指挥自己的队伍顽强抵抗,日军最终攻陷臧家大院,在横躺竖卧的死尸中挑出臧家兄弟二人的尸体,宪兵队长林田数马抽出军刀,一刀一刀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