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女匪

第十一章 跟踪进入深山 01

字体:16+-

一个着装有别于当地农民和商人的人引起侦察员常文清的注意,这个人来得很早,大概是开了城门第一个进城的。,

“二先生!”

“袁老板1 ,

十里香村门前袁老板和来人寒暄过后,一起走人一间屋子,是袁老板会客的一个内间。

常文清注意到来人的穿戴,一个细节让他眼前一亮,唔,土匪来了!他是如何断定来人是土匪的?三江男人有打腿绑(腿带子)扎腰带子的习惯,打腿绑不说,单说扎腰带子,春秋冬三季都扎,尤其出门上街必扎。讲究在腰带子上,穷富、身份被腰带子表露出来。上个世纪流行的屯老二进城歌谣:屯老二进城,脚蹬千层底,身穿趟子绒,腰间扎麻绳;先进煎饼铺,后进剃头棚;脑袋剃怪亮,眼珠子喝通红;喝一瓶汽水,不知去退瓶;挨一个垫炮,不知哪儿疼;看了场电影,没记住啥名;钱不花了,誓不出城;问明年啥时来,等生产队分红。这个歌谣中腰间扎麻绳,一九四五年初冬来十里香村的人腰间扎的是蓝布带,质地较好的那种,从缠的厚度看腰带子很长。常文清分析扎腰带子人的心理,浅薄露富的人永远不会绝迹,你瞧瞧身边说不定就有一个戴着粗金链子的人,那个时代金链子不时髦,或是没出现,腰带子却能表明其身份。

来十里香村的人常文清推测不是露富,而是职业标志,乞丐手拿葫芦瓢;货郎子摇着拨浪鼓;铜锅焊盆的唤头……扎腰带子的是什么职业的特征?当然是胡子,腰带子主要用来逃生,譬如下城墙、进深洞什么的,功能就是绳子。

更能证实常文清判断正确的是来人不像投宿客,袁老板把他奉为上宾。他在院子里见店伙计杀鸡,是一只母鸡,他问:

“不年不节的杀鸡?”

“来客(读音qie)了,老板招待客。”店伙计择鸡毛,刚换上越冬新毛的鸡乱毛很多拔掉费事,抱怨道,“白瞎啦,正下蛋呢!”

“杀母鸡,咋不杀公鸡?”

店伙计望眼屋子―袁老板的那间会客厅,又望眼常文清,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继续择鸡毛。常文清也没再问,一旁看了一会儿热闹,大白天的花柳店里很清静,没什么热闹可看,杀鸡算是热闹。宰鸡者技术很娴熟,择完毛开膛,掏出肠子扔掉,再掏出黄呼呼的蛋茬子。

常文清没看到最后,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杀掉,一是鸡有病,二是败家子。杀老母鸡吃肉就被视为败家子不会过日子。还有一种情况:杀鸡给胡子吃。胡子特别忌讳在四梁八柱面前杀公鸡,喻为诅咒大当家的。

“来的人定保是胡子!”他最后判断道。

从那个上午起,常文清盯上这个人。常文清的判断丝毫没错,来十里香村的人是黑孩子塔子的花舌子,名叫二先生。二在这里并非排列的意义,组成的词汇颇有意思,例如:二嘲扣(半傻)、二层眼(半盲)、二齿勾(弟媳与大伯子关系暖昧)、二道岭(梦乡)、二合水儿(混血)、二货水(再嫁女子)、二尾子(阴阳人)……常文清掌握的二远比这些多,二先生一定不是常人。

“二先生,好长时间没见大当家的进城来。”袁老板说。

“没啥想头。”花舌子瞥眼袁老板,他知道老板死去的胖女人跟大柜黑孩子的关系。

袁老板看出花舌子心里怎么想的,装糊涂罢了,他说:“长年累月地闲着,不用则废。”

“废不了。”花舌子说,“大当家的交桃花运了,待在山洞里美女送上门。”

“有这等好事?"袁老板不信了,都说天上掉馅饼,还未听说天上掉美女呢!他说,“出了奇嶙”

“还是个灰狗子(兵)。”

“女兵?”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袁老板,正)L八经的东北人民自治军呢!”花舌子说。

袁老板将信将疑,胡子什么人都抢,天牌(男)地牌(女),念水孙(穷人)肉蛋孙(富),抢女兵?哦,不对,花舌子说送,他间道:

“你说送,谁送的?”

花舌子二先生沉吟片刻,说:“点字头。”

土匪黑话点字头指官,又称灰的瓢把,狡猾的花舌子说的含混,官成了大概念,可以理解为官府,兵、警也属官的范围,怎样理解随便你。袁老板是聪明人,见对方闪烁就转了话题,问:

“最近你们有什么货?”

“有,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花舌子说,“前些日子我们下山踢坷垃(打土窑),弄群爬山子(羊)和几头老粗(牛)……”

黑孩子络子下山踢了(攻下)一个牧主的大院,赶来三十多只羊和八头老牛,大柜黑孩子决定羊养在山上,林间有丰盛的食草,牛决定卖掉,到集市上去卖。

“哎呀,牛太显眼了。”袁老板说难度是一种策略,这里涉及到价格问题,销赃也需讨价还价,“示众的人头给人弄走后,城门换上兵看守,进出检查很严,恐怕牛牵进来都难。”

花舌子熟悉商贩,就熟悉讲价钱。他捧着说:“我知道,事儿难倒谁,也难不倒你袁老板。”

被忽悠有时也舒服,袁老板有了自豪感,他说:“事儿越来越难办,兵警看得太严。不过,黑孩子大当家的事,多深的河我都得踵。”

八头牛谈好了价,袁老板付了一部分钱,定在下一个集日,花舌子牵牛送到城门口,再由袁老板弄进城。

“二先生住两天吧,给你找个尖果。”袁老板老一套道,住下的胡子他都主动给安排女人。

“有盘儿足(脸俊)的?”

“当然有。”

“听你的,我只住今个儿晚上一宿(读音xiu) ”花舌子说。

“晚上我叫人早点儿过来,唔,要不的后晌就过来。”

“不急,后晌我去苦水窑子(药铺)。”花舌子二先生说。

常文清悄悄跟踪目标,原以为花舌子要到较大规模的药店,却到了眼药铺,顾名思义眼药铺专营眼药,胡子买眼药做什么?一般胡子进药店多奔治疗红伤药而来,杀杀砍砍难免受伤,西药买不到,买中药。

黑孩子得了严重的眼疾,他下令不准对外讲,躺在一个山洞里养病。蝙蝠洞有一个大洞和无数小洞,其中一个在山顶上,洞不很高,中等身材的人将将能直起腰,开口朝南,光线很好。大柜的睡铺垫着厚厚的乌拉草,松软温暖,上面铺着一张狼皮。近日胡子大柜见不得阳光,眼睛封喉(眼肿合缝)没缝隙,遇到日光就刺痛。白天使被盖住脸躲避光线,夜晚才敢面向洞口。

“大当家的,”水香半夜到来,说村外放哨的息子(地位最低的胡子)来报告,有人来给大当家的送东西。

“深更半夜的,什么人啊?”

“我去看个究竟吧。”

“不管是谁,都不要放进山。”黑孩子警惕性很高,涉及到给子安全,他说,“看是什么人送的什么,收不收你替我做主。”

“我见机行事。”

“拨几个字码(选几个人)随你去。”黑孩子不放心道,“多长只眼睛啊。”

“哎!”

水香带回一个特别礼物,他没直接带到大柜的住处,出于对他的健康负责,他说:

“是三江县警察局长。”

“安凤阁来干什么?”

“送给大当家的一个亮果(美女)。”

“噢!”黑孩子摸着坐起来,看得出兴奋,眼睛睁不开望不到眼睛笑,说,“人呢?”

“大当家的,你正闹眼睛,沽女人边儿容易扑拉(漫延)。”水香说,这个说法大家都信,别说正闹眼疾干那事,就是偷看谁干那事都闹眼睛,“等你眼睛好了……”

黑孩子重新躺下,情绪骤然低落。

“还是个花鹤子!”

胡子大柜再次拱身坐起来,声音听上去激动,随口说出:

“大娘们?”

“看年纪是不小。”水香比较黑孩子年龄而言,他说,“人嘛,长得挺俊的。”

一切符合胡子大柜的口味,黑孩子心急,暗恨自己的眼睛耽误事,不然就在今天……他美滋滋之余,问:

“安凤阁没说干什么?”

“肯定有目的,不然半夜三更送人来?”水香说。

胡子关心政权更迭,这关乎他们的生存。是谁统治三江他们不关心,所关注的是三江统治者对胡子的态度,具体对本缮子的态度。安凤阁梅开二度再次做警察局长的事胡子已经清楚。

“警察局长送这样礼物上门,我估摸着别有用心。”水香说。

“别有用心?”

“还是说服我们靠窑。”

靠窑是土匪的家常便饭,有奶则是娘,跟谁干弟兄们不吃亏就行。此前以满洲国警察局长身份的安凤阁来说降,黑孩子爽快答应就是基于此考虑。大柜说:“管他啥军啥党,不亏待我们弟兄就行!”

“大当家的,世面有点乱, 日本人投降了中央军开进三江,东北人民自治军也进来,他们就在清河北岸……最后谁管事还真不好说。”

“你的意思?”

“我们照旧吃我们的走食―胡子自诩是吃走食的―谁也不靠近。”水香主张中立,或者说自行其是,走马飞尘,歌谣怎么唱?天下第一团,人人都该钱,善要他不给,恶要他就还!“安凤阁是棵墙头草,随风倒,跟他检不到好粪。”

黑孩子没有反驳水香的话,也没讲自已的主张,对时局他有自已的看法,怎么做心里有谱。他的长处是容他信任的人讲话,让你说,至于他听没听进去另当别论。

“安凤阁留啥话没有?"

“他说过两天来。”

“嗯,来了你接待他,说我外出不在。”黑孩子授权,避而不见不只是眼疾的原因,水香先跟警察局长接触,摸摸对方虚实,最后大柜再出面,“说什么事你应挡(应付)。”

水香在络子里是四梁八柱,而且是里四梁,相当于三把手。黑孩子络子的领导排序是大柜二柜水香炮头,其他的络子未必如此排列,正所谓一家头顶一方天,其规矩不同有差异。他掌握好权力的使用尺度不能超越,涉及络子前途命运的大事,最后还得大柜定夺。

“人你放哪儿啦?”黑孩子关心礼物―女兵,“山洞很潮,多给她铺点东西。”

“放心吧大当家的,我们保证照料好她。”水香说。

黑孩子恨不得眼睛立马就好起来,他急于要见到什么水香看在眼里。他说:

“大当家的吐陆陈(病) 日子不短了,老腾(故意拖延)咋行,要不地找个善睹者(郎中)来看看招子(眼睛)吧!"

“不行,外人不能带进天窑子(山寨)来。”黑孩子时时考虑塔子的安全,他说,“少带外人进来好。”

水香说:“派人去苦水窑子(药铺),四平子(买药治病)。”

“叫二先生去吧,顺便把牛卖嶙。”黑孩子说。

花舌子二先生买了眼药, 日本产的眼药呢1药铺老板留给自家人用的,因为是熟人,才拿出来。

侦察员常文清跟踪胡子花舌子回到十里香村。

决定跟花舌子出城前,常文清回天意杠房,朱汉臣在,他问:“六号还没回来?”

“没有。”朱汉臣说,康国志去寻警察局长两三天了,“安凤阁神秘离开亮子里,找起来难度很大。”

“有一个胡子……”常文清讲了花舌子二先生来十里香村的情况,最后说,“我打算跟踪他出城去。”

到十里香村的胡子应该是黑孩子络子的人,有跟踪的必要,弄清他们的络子压在哪里,也许还能发现失踪女兵的线索。朱汉臣也赞同跟踪,他说:

“你一个人行吗?不然让瑞森同你去吧。”

“还是我一个人去,人多目标大反倒不利跟踪。”常文清说,黑孩子络子藏在白狼山里,距离县城不算近,路途远增加跟踪难度,一对一的紧盯会引起怀疑,需要伪装一下,“我没想好以什么身份为好,老朱,你看呢?”

朱汉臣头脑一闪走村串屯的货郎子,细想不行,常文清在十里香村住了有些日子,公开的身份是杠房的描金师傅,你再挑起货郎担子,万一给袁老板撞见,定会生疑。

“锡徽匠、箩匠……我觉得都不行。”

“还是以杠房的人面貌出现合适。”朱汉臣说,每年杠房都派人到各村屯去搞外联,了解大户人家的老年人情况,年纪、身体状况做到心中有数,“你做一次了事的先生。”

杠房了事的先生经常外出,哪里都可以去。半路上给胡子遇上,也不会对他起任何疑心。

花舌子决定傍晚离开县城,他对袁老板说:“大煞落前走,回格挞子(山)。”

“再待一天,不忙。”袁老板挽留道,有多少诚意他自己知道。

“不待啦,我还有事。”

“昨晚上那个怎么样?”

花舌子满意昨晚上他炕的女人,抱着她的**睡到天亮,胡子一年中很少睡个安稳的图圈觉,挨着女人睡更是梦寐以求。他说:“她的高山(**),像带孩妈。”

“就是带孩妈。”袁老板说,带孩妈奶水丰沛,装奶的东西鼓溜,“没喜欢够,多住一宿。”

花舌子回味嘴里的味道,昨夜他咽了那甜香的东西,是她叫他咽的。她说:

“来经儿(来奶)了,你咽咽。”

胡子就咽了,满满一口乳汁。谁都会咽奶,但是成为记忆的很少,因为咽奶时尚不懂事。经历这次不同寻常的咽,他深深记住,因此才说:“采求子(**)真过瘾。”他如此说,还有一层意思,女人对他说,袁老板怪癖,不碰她的前胸,却一直揉她的肚子。

“牛的事我不再说了,准时送过来。”花舌子临走时说。

气合放肚子里。”袁老板说。

出了城太阳卡在城墙头,夜色降临前能走到白狼山,往下是崎岖山路。如果不是路特别熟悉,肯定走不了。他绝不会想到,今夜有人与己同行。

月亮本来很亮的夜晚,突然飘来阴云破棉絮一样把月亮包裹起来,林间漆黑一片,真正走黑路。花舌子的脚步明显慢下来,常文清离他很近,但胡子没发现身后有人。

常文清夜里跟踪目标是经常的事,跟踪花舌子轻松自如,权当跟踪一个猎物,找到它的洞穴。胡子走着走着停住脚,像是点着烟袋,夜晚走路抽烟仗胆,烟头的红火亮可吓走一些野兽。花舌子二先生抽’烟是不是这个目的?风刮过来花舌子的话语声,说什么听不清,总之在说。常文清猜想他在念咒语,胡子迷信用以驱邪仗胆,咒语是:

黑夜走路我不怕,

我有铜手铁指甲。

我有七杆八金刚,

我有火龙照四方。

胡子到了大荒沟边,有人站出来和花舌子搭话,显然到了匪巢的附近,常文清决定不再往前跟踪,他爬上一棵树准备眯一觉,待天亮再说。夜晚露宿树上相对地上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