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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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在精神或肉体上打击人,使其身心承受痛苦。尹占海坐在树下,对童志林是折磨,他老人家也许累了,靠在树上眯一觉……树上的人担心他会不会不走了,再发现上面的树洞,决定晚间上树过夜,那将是一种怎样情形?

朝下望,一个白发头顶,微微山风拂动它,给人感觉站在晚秋的原野,清凉而萧索。如此景象不是自然的结果,是自己造成的。百万家产的顿然消失,对于有一把年纪的老人来说,只白发而没出其他意外——心梗、中风、脑出血是万幸。

什么叫做良心发现,在那一时刻童志林深深内疚,对日薄西山似的生命无限可怜。

手机铃声惊醒尹占海的打盹,他接听,说:“老伴,是我。”

对方是尹婶,说什么听不到,只能通过这一方的搭话猜测。有人重复对方话的习惯,尹占海不属于这种人,他说:“在山里……嗯,这里?”抬头朝树上望望,“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坐在几搂(抱)粗的大树下……”

对方一定是问安全问题。

“没事儿,哪来的野兽。放心,我知道,顺风跑!放心吧,囫囵个儿回去见你!”

童志林分析这句话,对方一定说遇到黑瞎子。山民的宝贵经验,在林间遭遇熊,逃跑时一定要顺风跑,万万不可顶风跑。原因是顺风跑长长的毛遮住熊的眼睛,影响它的视物使人逃脱。

“你说树……唔,”尹占海再次扬起脸朝上望,说,“不像有洞,看不到,别担心,我马上走,过晌(下午)下山……没影儿,不好找……”

童志林紧张起来,他要找的准是自己。将身子往树洞里缩一缩,侧耳听树下的人说什么。这时,尹占海站起身,声音更清楚,他说:“他要是没离开白狼山,准能碰见。”

童志林确定尹占海是在找自己。

尹占海边打手机边扑打屁股上沾的东西,不是尘土是蚂蚁,他要是再坐下去,要遭到蚂蚁的攻击。白狼山中有两种蚂蚁颇有名,一种黑蚂蚁,一种黄蚂蚁。逐渐减少的是后一种,它的药用价值惹了祸,用它制成的药治疗风湿、寒腿,三江的一家蚂蚁公司挂牌……爬到尹占海身上的定是硕大的黑蚂蚁,在树洞里他已经领教过它们的厉害,叮咬后起的包手指甲大,奇痒钻心,他到城里买来药水洒在树洞里,才赶跑黑蚂蚁。

“你别心急,他钻不了沙,土遁不了……”尹占海走远,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童志林一点儿一点儿升起头,分开茂密树叶,见不到尹占海的身影。他出洞没下树,像一只树懒,有别树懒(树懒,产于热带森林中,形似猴,动作迟缓,常用爪倒挂在树枝上数小时不移动,故称之为树懒。身上长有植物的野生动物,它虽然有脚但是却不能走路,靠的是前肢拖动身体前行。)的是身上没长植物,脚也会走路。他为安全暂蛰伏在树上,与习性无关。

稀疏白发的头顶挥之不去,脂肪一样凝固在他的心里。尹占海咋这就这么倒霉,为担保倾家**产,还抚养欠他亏情人的孩子。童志林不是没心肺、没下水的人,每每想到这些,先是自责,深深地自责。实际上,即使拿刀剁了自己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一百万哪里弄去?除非买彩票中大奖,可是掉下来的雨点多大能砸到脑袋上啊!磨盘大、白狼山大也未必砸到自己。啥叫无路可走?啥叫绝地?童志林觉得没有一个恰当的词汇能形容他此时的处境。如果说有一丝希望,赌赢六指,他甚至认为蛙场还在六指手上。

“爹呀,爹,你跑到哪里去啦?”他朝六指叫爹。

爹也不是谁都愿意当,六指就是这样。千呼万唤也不出来,假若愿意给童志林当爹,那就拯救了两个危亡的家庭。

六指,千王,一刻都跟着他,现在已经在他血管里流淌,经常血栓块儿一样塞住他的心,比心绞痛还痛。要缓解他的疼痛,让他管六指叫爹,叫爷叫什么他都干。问题叫什么也不顶事,他走不出困境。

“爹呀,我们再赌一局吧!”童志林对月狼一样地嗥叫。人们说狼是在祭月,他在干什么?绝望的号叫震撼山谷。可悲的是,他至今不清楚输掉林蛙那场赌并非正常,是充满歹毒的阴谋。更可悲的是,女人白娘子是堵萧墙,作用正相反。它没遮挡视线,防止外人向大门内窥视,反倒惹来祸端:白娘子—黄伟明—输掉蛙场。

这样的式子来表示似乎过于简单,如果它像一条虫子钻回我们前面的故事中,将一目了然。

悲哀得不能再悲哀的童志林没见到虫子,他甚至都不会相信这条虫子的存在。他现在正做的两件事,寻找六指,二是躲债。有人四处找他,尹占海的出现是一场戏的序幕,往下的内容还会有警察,他找不到自己会报警。如果立案,警察找的性质变了,寻找嫌疑人,找不到发通缉令也说不定。

担心的东西迟迟没有出现,至少六七年的时间里没出现。他早已离开杨树洞,来到后来发现的山洞。这里更理想,安全已经不用去想,只要自己不想让别人找到就找不到,还有一个最理想的地方——可以到腰湾去。他那时注视腰湾的那个院子的情况。

始终是一个哑巴住着,没有其他人来,六指也没出现。他是不是离开了这里,到某一个地方的赌场去做老千?林蛙养殖场还在,他偷偷去看过,管理蛙场的人面孔很生,也听到蛙鸣,蛙鸣是求偶,公蛙卖力歌唱。

“我的林蛙啊!”童志林悲怆地喊,他生了病,常常出现幻觉,不止一次见到蛙场回归,像孩子做的一种游戏——老鹰抓小鸡,几十万只林蛙一个扯着一个,队伍好长好长呦!还有一次,林蛙泚(浇)他一脸尿。蛙发怒、反抗时像眼镜蛇喷射毒液朝敌人浇尿……控山水顺着石缝漏下来,哪里的林蛙尿啊!一场令人亢奋的赌,赢回蛙场,失而复得……所有的安慰是荒诞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