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激情

十、蝴蝶湿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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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鹤,你不能去和他见面。”于潇扬在电话另一端说,他极力阻止她去和一个人见面。

“有什么啊,他只是一个听众。”纸鹤说。

“你过去了解他吗?能肯定他没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潇扬说,“这类人不可靠。”

“我答应与他见面,时间定在周五,我不能毁约。”纸鹤态度坚决地说。

宿舍只纸鹤自己,秋天的太阳很温暖,往下三江这样暖洋洋的日子不多,临水傍山,冬天来得特别早且很漫长,十分寒冷。

电话是她挂断的,不然于潇扬就要锲而不舍地劝下去。于潇扬在写完第50封情书封笔,虽然没主动找上门,却一天两个电话。方才这个电话除外,是她主动打给他的,含着对警察的信任,于潇扬是一名警察。纸鹤和张京约会,是张京多次要求,《生命家园》成为他每日必须光顾的地方。

“……我要寻找到她。”张京说,“向她忏悔。”

“你做错了什么?”

“那是件谁都原谅不了的错误,上帝,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张京说出心里话,“见不到她,我将在内疚和自责中死去。”

“我怎样能帮助你?”

“帮我寻找,求你啦!”他殷切恳求道,“我拟了时间表。”

“什么时间表?”她听到不祥的声音。

“三个月找不到她,我从天上旋转茶厅跳下去。”张京说,他不是恫吓女主持人,是真实的想法。

“她肯定不知道你在寻找她,知道了会来见你……这需要时间,你说是吧?三个月时间找到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时间肯定不够。”纸鹤劝他道。

“原谅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张京绝望道。

“我愿意帮助你……你愿说出你的故事吗?”她试探问。

“如果也称为故事的话,我愿说出,只对你一个人说。”张京说,“我只能当面讲给你听,你听吗?”

“我听。”她不假思索道。

为挽救一个生命,纸鹤答应与张京见面,时间定在周五,地点就是那个天上旋转茶厅。台里有规定,主持人通过电波互动,不能与听众直接见面。她执意要去同他见面,是要听他讲的故事,因为张京使用了罪孽深重一词,什么样的事情称为罪孽深重?那一时刻,她心一抖,与自己有关吧?

“胡思乱想!”纸鹤马上否定了自己怪异的猜想。

于潇扬登门,也是头一次找上门来。

“你怎来啦,潇扬?”

于潇扬扫视一遍房间,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到一个新的地方,迅速熟悉周围环境。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他说。

“潇扬,谢谢你的关心。”纸鹤用纸杯接杯水给他,语言很柔软地说,“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拒绝啊。”

“没那么简单。”纸鹤望着他说,“我已经答应人家,怎好食言。”

“理由很多嘛,说你们电台有规章制度……”

“可我还是想与他见面。”

“非见面不可?”

“是。”

“见吧,你要做的事没人阻止得了,在校读书时你就这样,一点儿都没变。”于潇扬无可奈何,说,“时间定死了吗?”

“周五下午三点,天上旋转茶厅。”

于潇扬思考一下,说:“行,你去吧。”

纸鹤听出什么,猜到他要出面保护。和一个听众见面,又不是去见犯罪嫌疑人,去个警察算什么?她说:

“不用你到场。”

“哦,我还真去不了,有个案子正办着。”于潇扬他们治安支队正侦办一起案子,有人举报,候鸟组织小姐卖**,作为侦查小组长他脱不开身,说,“不过,我派人过去。”

“这是做什么?”

“纸鹤,你仍然很单纯,警惕性不高。”

“警惕?”纸鹤抢白他一句,“谁像你们警察,看谁都像罪犯似的,整日草木皆兵。”

警察也不是见谁都用怀疑的目光,纸鹤显然带着气说的话,于潇扬没反驳,平心静气地说:

“前不久发生那起网友见面杀人案子……”

“泥鳅写的报道我读过。”纸鹤说。

轰动全市的网友凶杀案发生在五一长假期间,叫港湾的小旅店主向警方报案,一个女旅客死在房间里。警方初步勘查认定他杀——机械窒息死亡。案子很快破了,令警察吃惊的是,犯罪嫌疑人竟然六十多岁,退休前是市文化副局长。

“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网友。”犯罪嫌疑人答。

警察问:“你为什么杀她?”

犯罪嫌疑人答:“她咬我。”

警察停顿了一下,网友风流在小旅馆,他说她咬他,不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咬,都用牙齿,都叫咬,其意义不同。为了办案,找到杀人动机。警察问:

“为什么咬?怎么咬你的?”

“把病传染给我。”犯罪嫌疑人语出惊人。

“什么病?”

“艾滋病。”

警察惊异。

“她约我到小旅馆幽会,我赴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约会。” 犯罪嫌疑人说,“她想甩掉我。”

纸鹤在媒体上看到网友凶杀人的报道,没有披露艾滋病这个细节。

“泥鳅写的是我们允许部分。”于潇扬向她说了警方的这段内幕新闻,目的是为往下要说的话作铺垫,“谁知道张京会不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咬我一口?”

“不可不防啊!”于潇扬说,“这种人大都有心理疾病。”

警察的这一理论纸鹤不反对,他们见面也为治疗张京的心理病。她说:“他扬言要自杀。”

“自杀?”

纸鹤讲了张京的事。

“你没听错他自称是罪孽深重的人?”

“没错。”纸鹤讲了自己的分析:他苦苦寻找那个女孩,一定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找到她向她忏悔……“他说三个月找不到她,就从天上旋转茶厅跳下去。”

“有情况。”警察嗅到犯罪的气味。

“什么情况?”

“案子。”于潇扬一下联想到那大学生受辱跳楼寻短见的案子,说,“轻化工学校的女大学生跳楼,案子始终没破。”

那个叫佳育的大学生纸鹤深深记着,她出事的时间几乎与自己最黑暗夜晚同时,事件惊人的相似,只是她俩的选择不同,佳育跳楼自杀,她忍辱或者坚强地活下来,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伤痛可有很多药去治疗它,时间、爱情、事业……至于,把张京和大学生佳育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是警察的敏感和想象了。

“如果是他呢?”警察不会放过蛛丝马迹的,他说,“我力争到场。”

“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啦。”纸鹤商量的口气说,“你们警察掺乎进来,事情会变得一团糟。”

“怎么会呢?”

纸鹤说警察要是能解决,张京干吗要找她。也许就是无法对警察说,才回避警察,如果警察出现,他还会说出心里的秘密吗?所以她求他别掺和此事,这纯属民间的私人间的活动。

最后于潇扬妥协了,他说不派人去现场。

我要找到馨月思柔,偶尔听到林梦子和她的一个圈内的姐妹通电话,确切说同候鸟歌厅姚睿谈一件事情。

“你到**等我。”林梦子用眼神说的这句话,她在一个美丽故事开始前,接到的来电,看了一下号码,重要不重要切莫论,至少是需要背着我。她进洗澡间去打,用**的身体靠着玻璃门,迷人的女体朦胧在乌玻璃上。关于这扇门,我曾说过:

“该换掉玻璃,有些流泄。”

“你不喜欢流泄?”她问。

“我喜欢,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窥……”

“自私,男人都自私。”

林梦子喜欢流泄,我能说什么。去洗澡间打电话,通话的人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说怀疑也成。

“……你别管了……不妥吧。”情绪随着谈话的内容变化,林梦子的声音忽高忽低,高的部分我勉强听到,低的时候就什么都听不清。

我把她的话推测加想象,糅合在起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电话的内容是:有个叫螃蟹的人缠着林梦子,姚睿要帮助整治螃蟹,具体怎么整法没听见,但是有几个词听得真切,艾滋病,馨月思柔,林梦子说的那样残酷。

螃蟹?和我同类吧?我猜到是个男人,他纠缠着林梦子,她想摆脱他,姚睿用——联想以前我写的那篇市文化局副局长杀死网友的报道,患艾滋病的网友咬他致命的一口——艾滋病感染者馨月思柔去感染螃蟹。

“等急了吧?”她进卧室来问。

我不急于,与林梦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泥鳅……”她忽然问我个十分奇怪的问题:螃蟹谈不谈恋爱?

当时我没回答上来。这不意味我没想明白。早晨起床急冲冲离开她,就是我想明白了,姚睿要利用馨月思柔去感染螃蟹,这与派她杀螃蟹没什么区别,凶器不是枪、刀子锐器,也不是毒药,是病毒,比木马还木马的艾滋病,试想一下,感染了艾滋病,人还能活多久。要不的林梦子说残酷,螃蟹纵然罪不可恕,也不能用此卑鄙手段。

“不成,得阻止!”

我决定后,也没盲目,从哪儿入手呢?求助警方是我最初的想法。这个想法只在我脑海里动车组一样,只做暂短的停留迅速开走。报警,需要有证据,我只偷听一次私人电话,无法立案的。

“找到馨月思柔。”

从源头做起,或许馨月思柔她已经接到老板姚睿的指令,有两种可能,要么说得明白,要么她蒙在鼓里。一切都在见到她后见分晓,问题是馨月思柔还在候鸟吗?

我去候鸟找过她,回答是馨月思柔离开了,去哪里不知道。请林梦子给打听,回答也是离开了不知去向。假设馨月思柔离开了,姚睿说的用馨月思柔去感染螃蟹,有怎样解释呢?

“馨月思柔一定在,即使没在候鸟歌厅,也在三江市,人没走远。”我这样想,后来证明我没想错,她没离开三江,始终在候鸟,给老板姚睿控制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一个我绝没想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街头。

“泥鳅狗子!”

听到喊声我起初一愣,如此亲切的呼唤,在陌生的异乡几乎难以听到了。

“泥鳅狗子!”喊声带着浓浓的沙城土气味儿,而且是女人的声音,在我的故乡,女人的声音更乡土,更易使人勾起眷恋的情思。

两个女人朝我走过来,前边年岁较大的女人边走边挥着胳膊喊:“泥鳅狗子!”

“嚄,是你呀!”我见到这个人你一定熟悉,她是我那小说中的女一号,名叫袁亚清,是书中白云飞的妻子,确切说是前妻,她们现在大概以姐妹相称了。

“泥鳅狗子,”袁亚清指身后的女孩子给我介绍,“创作组新来的,北师大毕业,田蓓。”她把我介绍那个女孩子,“咱文化馆的老于,笔名泥鳅狗子……”

“泥鳅。”

“泥鳅,泥鳅狗子都一样,狗子是泥鳅的昵称。”袁亚清诙谐道,“哎,老于,最近又有什么大作问世?”

“没有,报社很忙,给人家打工……”我说,“你们来干什么?”

袁亚清说馆里办一个健身大世界,来购买器材。

“馆长,”田蓓说去一个亲戚家串门,也许是借口,“晚上我就不回宾馆了。”

“去吧。”袁亚清批准。

“于老师,拜!”田蓓告别道。

“再见!”我向她礼节性的摆摆手。

田蓓走后,我说:“我请你吃饭。”

“哦,好啊!”袁亚清没客气,“来稿费啦?”

“嗯,”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农家菜……粗粮馆。”

“得啦,大老远的来三江,吃那些糙东西,你听我的吧!”我叫了辆出租车,去了海味馆。

车上,袁亚清借着吃饭的话题,说起沙城文化馆的岁月,那时袁亚清不是馆长,在创作组,还在我的手下。文化馆对过是一条商业街,一家粗粮馆,大家经常到那里去吃饭。

“各位作家、诗人老师今天吃什么?”19岁的女老板问。

“菜团,酸菜馅儿的。”我说。

“您呢?”老板问袁亚清。

袁亚清指下我说:“高粱米水饭,酱于老师吧。”

“噢!”老板笑,“高粱米水饭,酱泥鳅。”

从此,我索性笔名叫泥鳅。

“记得那家粗粮馆吗?”袁亚清问。

“怎么不记得,你建议把酱泥鳅菜名改为酱于老师。”我说。

“女老板死啦。”袁亚清说,粗粮馆开得好好的,给一个大款当二奶,生孩子出现意外死了。

“哦!”我叹人生无常,一个女孩子开粗粮馆挺好的,去给人家当什么二奶啊!

“八宝鱼……”我点了菜。

“看你三漂混的不错呀!”袁亚清见我要了几道价格不菲的菜,推断我的经济收入可以。三漂,她模仿北漂、上漂的说法,说三漂也可以。

我们喝点白酒,吃海鲜喝白酒科学。

“你有云飞的消息吗?”她问。

应该见面就问的问题才问,大概与白酒的作用有关了。我没立即回答,思忖是否告诉实情,她显然不知道馨月思柔在三江。

“我们有四年多没联系。”她说,声音幽微像初春的河流。

看来真不能告诉她了,我尽管撒谎很困难,我还是撒了谎道:

“没有。”

“她愿做女人。唉,做女人有什么好。”她独自喝进一杯酒。

我听见痛苦在一个人身体里奔腾,细想世上哪人没有痛苦的经历,都有。袁亚清的情况特殊,所经历的痛苦要比常人多百倍。和一个男人结婚,几年后丈夫变成了女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啊!

“有了云飞的消息告诉我。”她说。

后来酒桌上袁亚清的话越来越少,我见她的眼圈发红,提议结束。她用成熟人的神情问我去不去她住的宾馆,她是单身女人,有更大的自由空间,我呢,鳏夫一个,孤男寡女在他乡相遇,发生什么故事都是自然而然。但是,我内心闪了一下十几年前坐对桌时的想法,谈性时她的幽怨目光记忆犹新。

“我还有急事要去办。”

“去忙吧。”她离开,没回一下头。

给残酷现实挤压,或者说受伤害的袁亚清步履蹒跚,一种植物的美丽是对多种植物的伤害。她的情况就是这样,都是白云飞变成美丽人种惹的祸。

记得有一次,馨月思柔问:“我还是美丽人种吗?”

她得知自己患上了艾滋病问我,那一时刻我们在公园的一条游船上,船是她坚持租的,说到水面上告诉我一个惊天的秘密。我小说中的主人公患上艾滋病,首先最不能接受的是我。美丽人种是我对白云飞的定价,负于一种美丽东西的不仅仅是个名字,是一种理想。哦,一只蛹化成了蝴蝶,美丽地翩飞。如果说翅膀意外的遭到雨打湿了,我勉强接受。

“是,你仍然美丽。”我说。

“还美丽什么呀?”馨月思柔苍凉地说。

至今我想到她几个月前说的这句话的声调,依然脊背发凉,生命最后的声音,谁听来都是绝望而悲凉。

小说结尾我决定虚构,白云飞初衷是只蝴蝶不能变,让它在春天的花丛里飞舞,我才不管她真实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眼下最打紧的是见到她,如果她在一个阴谋里,死活拉她出来!

馨月思柔的确在候鸟,不知老乡泥鳅在找她,也不知道袁亚清来过三江市。花丽棒子送中餐过来,说早餐也行。

“蛎黄萝卜条汤。”

馨月思柔喜欢吃这种食物,鲜鲜的海味儿没引起她的食欲。

“吃吧,趁热。”花丽棒子说,心里暗骂,显大眼儿(显你特殊)!馨月思柔正常进餐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完不成工作,老板不答应。“麻溜吃吧,客人等在客厅里。”

上午,一个胖子几乎把馨月思柔**碎,胖子走了差不多两小时,她仍然未从极度疲惫中缓过劲儿来。

“胖子一堆囊囊膪……”花丽棒子认为她娇气,客人胖成那样,还能把你怎么样啊?

“那事他很灵巧。”

“谁信?动一动就喘。”花丽棒子说。

馨月思柔不想和她争辩什么,也没必要争辩。她开始吃饭,不抓紧吃,花丽棒子还要催促,有客人等着。

“这回瘦。” 花丽棒子指等在客厅的客人,“你听听他的绰号,就知道胖瘦了,他叫螃蟹。”

男人叫螃蟹,一定棱角骨感。胖子最突出的部位是肚子,令她想起家乡的豆蝈蝈,脂肪覆盖下来,给她一种泡沫淹没的感觉。

“螃蟹做朝外倒腾人的生意,”花丽棒子鸟皮(以蔑视的口气挖苦)道,她说的向外倒腾人,指劳务输出,“打小费使美元,你别便宜了他。”

许多男人在女人面前显大泡(炫耀阔气),其实什么也得不到,反倒让小姐占了便宜。

花丽棒子端碗碟出去,螃蟹立马就横进来,爪子很扎眼,戴着绿色的扳脂儿,他在鼻子尖上蹭了下扳脂儿,抽下鼻子,坐在椅子上,说:“姚老板向我推荐你,哦,果真不同寻常。”

馨月思柔对客人报以一笑。

“你站到我面前来。”

她慢慢走过来。

“我喜欢站着。”螃蟹要她站着自己坐着,见她没动,问:“你……不习惯?”

“是。”

“照你习惯做,只是不戴(安全套)。”

“我劝你戴。”她说。

“我没病,说我是处男你不信,接触的女人都很有层次。”螃蟹高雅起自己来,也许他真是这样,“行吗?”

“什么?”

“不戴。”

馨月思柔觉得良心上说得过去了,不是自己有意加害他,是他坚持要受害自己也没办法。人总有良心发现的时候,馨月思柔是白云飞时,她就努力劝嫖客,戴吧,戴吧!结果不都一样,遇到螃蟹这种坚持不戴,后果是自己选择的,没办法。

螃蟹是第多少个受害者?馨月思柔这样认识的时候,情况有了变化,偷偷违背老板的指令,尽可能劝嫖客采取安全措施,有时不奏效,甚至还误解,譬如上午那个胖子,还有螃蟹,和你横眉立眼,真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要死,你拉得住吗?

“泥鳅死到哪里去了?”馨月思柔想见一个人,老乡为自己写的那本书,说没说到真实情况——艾滋病?还是不写的好,最初自己坚持变性,是想成为女人,谁曾想到可能堕落,我今天已经堕落得不能自拔。

事实上,即使泥鳅来到候鸟她也见不到他,她所在的楼层外人到不了,客人都是花丽棒子领来的,想必完事后人也是领出去的。一个歌厅不就是来唱歌找小姐消遣嘛,为何如此森严?

“站住,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保安叫住她。

馨月思柔走向楼梯半路被拦住,她说:“我下楼打个电话。”

“不行,没姚总批准不行。”保安赶鸭子一样将她轰回房间。

馨月思柔感到自己失去了自由,老板为什么控制自己开始她没想明白,现在差不多想明白了,老板要利用自己把艾滋病传染给更多的人,可是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手机交了上去,不准她与外界联系。花丽棒子以伺候的名义监视自己,一动都动不了。

嫖客,唯一指望的就是嫖客了。和其中某一位讲明,求他帮助自己,直接去报案什么的不成,哪个嫖客肯向警方说自己嫖过娼啊!只能求他去找自己的朋友,泥鳅是首选了。考虑到这种事不能叫外人知晓,请他给泥鳅打电话。

馨月思柔开始过筛子,在经常找她的嫖客中寻找合适的人选。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兔子。

“兔哥,”馨月思柔开始她的计划,柔软的手指在兔子的脊背上滑过,那个透着罂粟气息的躯体,复苏一种欲望。

“你要……”兔子眼睛发红、发亮。

“兔哥,你爱我吗?”

“爱,杠(最)爱。”兔子说。

爱这个词汇在娱乐场所的**说,完全亵渎了它。尽管如此,该说不该说的也全说,兔子当然不例外,她问他答,加上“杠”字,加大了爱的程度,让人听来舒服。

“那你肯为我……”

“去死。”兔子肯定是撒谎系研究生毕业,哪个嫖客肯为一个被嫖者去死,尚未见有报道。

“死倒不用,帮我办点儿私事。”她说。

“行,啥事都行。”

馨月思柔沉吟片刻,她思考话怎么说最合适,牵涉本歌厅老板,她要是知道了,自己恐怕要挨拾掇。

“说呀,干啥?”

“哦,中啦。”馨月思柔表现出不给人找麻烦的样子,起到了欲擒故纵的效果。

“瞧瞧,还是没把兔子当哥吧,惜外(外道)!”

“不是,这事有点儿……”

“我(兔子)弹棉花——照直崩吧!”兔子幽默道,把兔子说成“我”,他说自己是兔子。

噗嗤!馨月思柔笑出声来。

“你打听打听兔子是干什么的?”兔子自吹自擂起来,三江没他办不成的事。

“兔哥,我问你,和我们老板关系咋样?”馨月思柔问。

这只兔子几次从鹰的利爪下逃脱聪明了,他回答得小心翼翼:“你有事找姚老板?”

“不,正相反,我的事不能让她知道。”她说。

“哦,我明白了,你不让我告诉她。”兔子接下去做了个令她心落下来的动作,去在已经插好的门上又拧了下旋钮,回到**低声说,“你以为我勒(理)她?姚睿,早晚得进去。”

“进哪里去呀?”馨月思柔故意问。

“她太黑。”兔子怨怼地道。

馨月思柔把握很好的尺度,不能问得太深,了解他与姚老板的关系好坏就行啦。她说:

“我求兔哥,给他打个电话。”

“他是谁呀?”

“我的老乡。”

“老乡?老乡。”兔子不在乎她与自己以外的男人来往,小姐与一个人来往,吃饭就成了问题,“行,给我电话号。”

馨月思柔写了手机和座机号码给他。

“说什么?”兔子问打通了讲什么。

“告诉他我住在候鸟……”

兔子揣起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天上旋转茶厅在三江市不是最高建筑,茶厅茶吧是最高的,一小时旋转一圈,俯瞰了全城。

张京提前到达了这里,选择一张较小的桌子,还有一个理由是此桌旁放置一盆金边虎尾兰。电波互动时,他们谈到花卉虎尾兰,纸鹤说英国撒切尔夫人最喜欢虎尾兰,她说她也喜欢。一本外国作家的小说《米格尔大街》,作为一种标志放在桌子显眼位置,事先说好这本书。

他刚落座时,邻桌还空着,很快有了一男一女,他们都很年轻,说笑声很小,他们窃窃私语。

每晚只要有空儿,张京必做的一件事,打《生命家园》的热线电话,和女主持人纸鹤通话。

有一天,我说出我的罪恶,她还会接我的电话吗?他一直思考这个不可回避的问题。这需要巨大的勇气,今天,是鼓足勇气的具体表现。但愿她对自己一如既往,还把自己当朋友看。

下边是他在虎尾兰旁的虚拟情景,他说:“我一时糊涂,伤害了那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

“你应该投案自首。”她说。

“我不能投案。”

“你没勇气?”她问。

“不,我不能再伤害她。”他说。

“你不是要赎罪吗?怎么不敢接受惩罚?”

“不是不敢接受,而是那样会二次伤害她。”他说,“也许,她的伤疤没那么疼了,我不能再去揭,再去撒把盐。”

“这不是你逃避惩罚的理由……”她说。

纸鹤远远看见《米格尔大街》这本书,料定他就是约见面的人啦。此刻他正沉浸在虚拟的故事中,没发现有人走过来。

“您是张京吧?”纸鹤落落大方道。

“哦,您是纸鹤。”张京认定这就是自己等的人,“请坐。”

纸鹤坐下来。

张京从转头望见她一刹那紧张起来的,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像一下子叠印到女主持人的身上……

“虎尾兰很茁壮。”她说,使气氛缓和了许多。

“茁壮。”他努力掩饰内心的惶惴。

“我们北方常见栽培的有两种,金边的和不是金边的。”纸鹤谈花,使他渐渐放松下来。

“有高株和矮株的……”她仍然谈花。

张京思绪几进几出那个夜晚,女大学生掩面跑走的背影时隐时现,他很难平静下来。

“女士,先生用什么茶?”服务员问。

“苦丁。”她说。

“我也一样。”他随着说。

服务员去泡茶。

应该说张京不喜欢喝这种茶,她要了他跟着要。显然心思不再喝茶上,见到纸鹤的一瞬间,一切计划打乱了,他不想讲了。

茶端上来,茶很苦。

沉默许久,纸鹤问:“你还再找她?”

“呜……呜。”张京支吾起来。

“你还找她吗?”她凝望他问。

“不,不找啦。”他说。

纸鹤神情更凝重,甚至都没问为什么,因为他们彼此知道原因。往下还是沉默,一个故事要重讲,从哪儿讲谁也没想好。

“你还告诉我什么吗?”纸鹤用眼神问。

张京也用眼神回答,没讲的必要了。

茶厅旋转还没到一圈,他们喝茶草草结束。邻桌的那对年轻男女也站起身,同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去,直到纸鹤与张京分坐上出租汽车,向不同方向开走,年轻人掏出手机,给一个人打电话。

“潇扬,我们完成任务……哦,我们马上回去。”他对同事说,“让我们回队。”

两个警察离开了。

出租车上的张京发呆,怎么也没想到女主持人竟是那位女大学生,他相信她也认出自己来,只是没说破,为不使自己难堪和尴尬。心里都清楚一件事,谁也不说破,是无法说破的一件事啊!朋友,搁在你的身上,你会怎么办?真的从旋转茶厅跳下去?

“大概她怕我跳下去,因此才没说。”他这样想了。

“师傅,你到底去哪儿?”司机问,乘客上车只说往前开,没具体说到哪儿。

“噢,到哪儿啦?”

“公安大厦。”

张京觉得鬼使神差,出租车竟然把自己拉到这地方来,是一种暗示吗?不,她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不想讲出来。泥鳅讲过一则奇事:一个人不幸落下山崖,一根树枝扎进脑袋里,当时像蚊子叮了一口,再没许护(注意),直到几年后结婚,妻子摸他的头,发觉了木刺,死活劝他到村诊所找乡医去拔,这一拔非同小可,给拔死了。假如,扎在纸鹤心灵上的木刺拔它,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师傅,你……”

张京说出出租屋的地址。

泥鳅正在路旁拦车,姿势很逗,手划着圈儿,然后猛地朝下一点。

“师傅停一下,拉上我的哥们。”张京说。

司机停下车,泥鳅觉得奇怪,明明拉着乘客吗,要我拼车?张京探出头,什么都没说,泥鳅便明白,开门上车。

“你去哪儿,张总?”

“回家。”

张京一脸的严肃,放在平常,他准说回养鱼池,因为自己叫泥鳅嘛。今天有些不同。

“中午我炖的鱼,见你没回来。”泥鳅说他给张京留了半条鱼,带着头那段,张京爱吃鱼头。

如何讨好就是不见效,泥鳅有了干碗儿[1]遭太阳暴晒的感觉,好在车到了地方,他的不满意还未达到需要宣泄的程度,跟随默不做声的张京上了楼。

“怎么回事,张总?”

张京苦笑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报社来电话为张京解了围,不然泥鳅要纠缠下去。泥鳅边接电话边背上笔记本电脑,接听完手机他说:

“张总,我去外地采访得几天回来,报社派车在楼下等着,我走了,噢,鱼在锅里。”

“慢走。”张京说了进屋来的第一句话,也不知道泥鳅听没听到。

[1]干碗儿:干涸露底儿。也有说水果,例如干碗儿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