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说。”姚睿对站在面前的花丽棒子说。
屋子里只老板没外人,花丽棒子还是警惕地扫遍房间,说:“姚总,她拒载。”
拒载,是出租行业的术语,如果司机拒载,要受到处罚的。花丽棒子说拒载,含意更丰富,除了说馨月思柔怠慢了客人,还鸟皮(挖苦)了她是公车一般,谁都可以随便上。
今早,一个卖猪蹄子卖出知名品牌并发了家六十多岁的秃了巴叽的男人,在五楼服了药(K粉),兴奋他**公驴一样呜哇叫唤,走廊碰上花丽棒子,两人早就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熟。
“哎呀呀,要冒炮啦。”
“兔子,你叫啥?”花丽棒子说,她直接称呼秃了巴叽的男人,“你要拜花灯[1]?”
“可不是咋地,这药来得太快。”兔子做个下流动作道,“你有空吗?”
“干什么?”她明知故问。
“救急啊!”
“呲!”花丽棒子从牙花子里挤出笑声,说,“你兔子翻白眼[2]吧。”
秃了巴叽的男人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花丽棒子的两乳间,央求道:“可怜可怜兔子大哥吧。”
花丽棒子抽出钞票,放在鼻子下面嗅嗅,说:“一股猪蹄子味儿。”
“猪手味儿。”兔子不愿意听猪蹄子这个词儿,猪手文化一些,“好妹妹,赶快呀!憋不住……”
“我身体有情况。”花丽棒子说。
“跑冒滴漏!”兔子嘟哝道,“倒霉。”
“对不起,兔哥。”花丽棒子压地声音,拉春(说下流话)道,“谁不愿意打花(**)啊!”
“嗯,”兔子推回花丽棒子退回的钱,说,“给我找一个。”
兔子她不愿得罪,馨月思柔闲在屋子里,不能叫她闲着,老板有交待,多往她的屋子拉人。
“兔哥,你跟我走。”
“干什么?”他问。
“你要干什么?”
“哦,跟你走,跟你走。”兔子乐颠颠地跟上去。
到了馨月思柔的房间前,花丽棒子说:“你别累趴稀普(软瘫不动)。”
兔子说,她还能比你扛克(干)。
“你试试吧。”她说。
兔子衰老得很不协调,譬如头发、牙齿、眼袋是个六十岁的人,可是某个部位,青春得很,拿他自己话说,也就80年代后。
馨月思柔配合得很疲劳,一场下来大汗淋淋,她以为关机了,没料到兔子重新起机。
“你还要……”
“早呢!才做完一步。”兔子兴趣未尽,重新爬起来。
“不行!”她断然拒绝了。
“怎么,你还挑肥拣瘦?”
“用嘴不行!”
俩人吵起来,花丽棒子在门外听明白后,贸然进屋,她站在兔子一边道:
“用哪儿有什么?”
“用嘴就不行!”馨月思柔誓死保卫,坚决不同意兔子的嘴接近自己的下身。
姚睿听花丽棒子讲述手里的笔不停在一张纸上划动着,这个习惯能使她集中精力和思考问题,如果你好奇看看都画得什么,是蜘蛛网样的线条,她停下笔,问:
“兔子是谁?”
“猪蹄王……”花丽棒子说。
“噢,章茂体。”姚睿熟知三江富人,不解地问,“你怎么叫他兔子。”
“这……”花丽棒子吞吐起来,兔子是她送他的绰号,流行面很窄,只局限在他们两人之间。
姚睿询问的眼神望着她,老板要知道绰号来历。
“他吱吱叫像兔子。”花丽棒子说秃了巴叽的男人**时发出的声音,她的生活面狭窄,只见过自家的单耳立[3]打花时,男兔子发出吱吱叫声,他的姿势也像,因此叫他兔子。
“兔子。”姚睿玩味一下这个名字有意思,如今小姐管某一个经常来往的人叫老公,已经没有实质意义,因此叫老公和叫兔子一样的,或叫别的什么。她问:“兔子怎么啦?”
“急眼啦。”
“因为什么?”姚睿问。
“他用嘴,馨月思柔不肯。”花丽棒子带有倾向,“她装么,什么花样没用过呀。”
姚睿皱下眉头,馨月思柔拒绝嘴有其中的缘故,花丽棒子不知道,候鸟没几个人知道,她万不得已,不能让外人细看她的部件,后造的不可能一块玉儿(浑然一体),肯定有瑕疵。
“姚总,这事得管管,影响生意嘛。”花丽棒子加钢儿(挑拨)道。
“好啦,先不说这事啦。”姚睿翻过去这件事,问:“有多少人到馨月思柔去。”
“哦,我有统计。”
花丽棒子掏出一张纸,要递给老板,姚睿摆下手,说:“你说说吧。”
“周一,一个,周二两个,周三没有,周四……”花丽棒子向她汇报到馨月思柔房间里的人数。
“累计多少?”
“总共28人。”
“用药(吸食毒品)的不用药的各占多少?”姚睿细致地问。
“三勾有两勾吃药的。”花丽棒子说句极土的话道。
“没墨水(文化),说三分之二。”姚睿严肃地责备,花丽棒子没念几年书,奚落道,“瞅你的妆画的,落梢眉(下垂眉梢),嘴像吃死孩子似的……”
“嗯哪。”
“你要不是活儿好,哪个男人会沾你的边儿。”
“嗯哪。”
姚睿清楚训斥下去,就是嗯哪下去没意思。她在纸上写了28×90﹪,然后问花丽棒子道:
“这是多少?”
心算手算半天,花丽棒子也没算出来。
“你呀,书是白念了。”
“姚总,算数学的不好。”花丽棒子说。
“语文也不咋地。”姚睿讥她一句。
“我再算算。”
“不用啦,你回去吧,尽量往馨月思柔的房间拉人,月底之前,你完成50人的指标。”姚睿给花丽棒子定了工作任务,“没问题吧?”
“没有。”
“底气不足。”
“呃,我担心馨月思柔不配合。”花丽棒子说顾虑。
“我找她谈谈。”姚睿说。
花丽棒子离开后,姚睿在那个等式后面填上一个数字:25。然后,她望着数字狡黠地笑。
发烧大概谁都经历过,打针吃药几天就好,张京发烧几天不退,急坏了泥鳅,他劝他去医院,张京死活不肯,泥鳅这类冷血动物自然没发过高烧,冻也冻不死,冬天冻得僵直,开春照样活过来。
“看医生,查查发烧原因。”泥鳅说。
“不去。”张京摇摇头道。
泥鳅使用了他能做到的所有降温方法,吃正痛片喝白开水捂被发汗;高度数酒搓前心后背降温;还用冰镇。
“有缸就好啦。”泥鳅说,小时候家还杀年猪,猪肉卸成块放在缸里,到河里或井沿刨冰冻上,保鲜吃到开春肉不坏。
“干什么?”张京声音虚弱地问。
“把你冷冻上啊!”
“都到了什么火候眼儿,你还开玩笑。”张京喘嘘说,泥鳅听见嘴唇干涩的撕裂声音。
“你为什么忌医?”
张京侧过头去,给泥鳅一个脊背。
“好啦,我不说啦,你硬挺吧。”泥鳅带着气说。
张京咬牙挺了两天,他烧得直说胡话,其中有一句,引起泥鳅特别注意。
“我得找到你……告诉你真相。”张京谵语道。
找到谁?告诉什么真相?泥鳅把这话牢记在心里,等他好起来,找机会问问他。
再烧下去他可能废掉,泥鳅已不顾张京的反对,事实上他无力反对了,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打120!”泥鳅自作了主张。
接诊的值班的医生正是刘医生,他对泥鳅说:“张京的身体历来很好……怎么才送来?”
“他不肯来。”泥鳅说。
给氧、输液的一阵折腾,张京的烧退了很多。
“什么病?”泥鳅询问。
医生尚未查出病因,回答得很得体:“无名烧。”
泥鳅守在张京的床前陪护一夜,琢磨“无名烧”是什么病一夜,天亮时张京醒了,问:
“我得的什么病?”
“无名烧。”泥鳅重复医生的诊断道,“医生说无大碍,打几天吊针就好了。”
“真的没别的病?”张京似乎不太相信道。
“那你认为你会得什么病?”泥鳅反问。
张京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因为有了与艾滋病感染者一次性接触,而且是毫无防护措施的接触,高烧又是发病的一大特征。
“没查出你什么病,一切都正常。”刘医生的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再用一些药,很快就能出院。”
“这回放心了吧。”泥鳅说。
三天后张京回到了出租屋,泥鳅遵照医生的嘱咐,为刚出院的患者准备清淡的食品,苦瓜买了5斤。
“买这么多苦瓜做什么?”张京问。
“败火,苦瓜败火。”泥鳅说。
“这个刘医生啊……”
“哎,苦瓜是我的主张,医生只说清淡,没说给你吃苦瓜。”泥鳅满诚实的,“你爱怎么吃,炒蛋,凉拌?”
“什么?”
“苦瓜啊!”
“随便做吧。”张京没挑拣,也没道理挑拣,已经辛苦泥鳅够呛,护理、做饭、弄药,心存无限感激。
医生开了很多药,花花绿绿的几种药片,为不吃混吃错,泥鳅制作了一张服药时间表。
“泥鳅兄,”张京说,“真是辛苦你啦。”
“客气。”泥鳅坐在他的对面,憋不住的疑问冒出来,“张总,你高烧时可说了老多胡话。”
“哦,是吗。”张京略微惊讶,当然不知道自己都说些什么,高烧太厉害了,意识模糊时的谵语不可避免,“我没说伤害你的话吧?”
“那倒没有,”泥鳅直说了,“你说我得找到你,告诉你真相。”
张京一愣。
“你真这样说的,而且还不止一遍,到了医院你还说了呢。”
张京沉默了,仰起头望棚顶,有一只硕大蛾子,翅膀有美丽的花纹,与蝴蝶无二。
“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泥鳅也不看他,只顾自己说,“你的精神压力太大,长期重压还不生病?这次发烧,肯定与你心里压力有关。”
夜间的蛾子莫名奇妙地白天飞起来,绕窗户几匝后再次落在棚顶。张京目光回到泥鳅的脸上。
“该减负,卸载。”
“哎!”张京叹了口气,“你像心理学家。”
“作家,还有刑侦人员都是半个心理医生。”泥鳅说,“你找谁?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张京摇摇头。
“是个女孩?”
“是。”张京没否认。
“我来猜猜,”泥鳅想象力丰富,他说,“她是你的恋人,相处几年,忽然变故,她误解了你离你而去,你一直寻找她,向她解释。”
“泥鳅,你别猜了,我不是小说中的人物,现实的我远比你虚构的复杂得多。”张京现出难言的表情,“实在不能说啊。”
“不好说你就别说,谁心中都藏有秘密,或许到死也不能说来。”泥鳅说,“我是说,你把要倾诉的,又无处倾诉的说出来,减少心理压力。”
“泥鳅兄,我是想对你说一件事,只是太肮脏,无法说出口。”张京觉得泥鳅可以信赖,“说出来,你别另眼看我呀。”
“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好感。”泥鳅表了态,诚实、厚道的目光投向对方,他说的是心里话,绝不是因为套出对方的话才这样说的。
“我可能得了艾滋病。”张京说。
啊!泥鳅惊大眼睛,被凶猛食肉鱼追赶似的,差点儿跳起来,说:“你咋开这等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泥鳅还是不信。
“你问我的第一次我没说,是难以启齿。”张京几分羞涩,他说,“我的第一次,和一个艾滋病的感染者。”
“那么巧?”
“哪里知道她是……我什么都不懂,和你9岁给表嫂哄上肚皮情景差不多。”张京不敢细想当时的情景,老是逃避,可是既成事实,逃避得了吗?吞吐地说出来,“你认识她。”
“我?认识她?”
“馨月思柔。”
“啥?你说啥?馨月思柔?”
“我被人拉去候鸟歌厅……”张京讲了事情的经过,眼里涌动泪水,命运跟他开的玩笑过于残酷。
“真傻,你呀!”泥鳅爱恨交织道。
“我不懂啊。”
“歌厅的小姐是干什么的?干净的有几个。”泥鳅大为不解地说,“馨月思柔是再造的,你应该看出来呀。”
张京说他是第一次,什么都第一次见到,况且又是酒醉之中。
“你作过检测吗?”
“没有。”
“那怎么肯定就感染了。”泥鳅说。
“这次发烧。”张京终于露了底,“发病就发烧……医生没检查出病,又发烧。”
“医盲!”泥鳅头一次尖锐地斥责道,发怒的泥鳅样子也很吓人,骤然成为一条食人鲨,他说,“发病,没有两年时间会发病?你以为是感冒,别人冲你打一个喷嚏,马上就发烧啊!艾滋病毒要在人的身体里复制,需要一定的时间。我问你,和馨月思柔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过了窗口期。”
病毒复制,窗口期这些新名词,张京不懂,甚至没听说过,只模糊的记得红丝带什么的。
“你赶紧去疾防中心,做个检测。”
去做艾滋病检查,张京干脆不同意。
“为什么?”
张京顾虑重重,去做艾滋病检测,一旦消息传出去,三江市没法呆了,哪个单位会要我?
泥鳅规劝,说检测是趁早治疗,不光是卸掉精神负担。去检测可觅名,绝对为被检测者保密。
“好像你做过检查似的。”张京说。
“说对了,我做过检测。”泥鳅活得就是透明,自己做过的事不管多丑陋也敢说出来,总是把自己一丝不挂地放在你面前,接不接受他你随便。
“你真做过检查?”张京惊疑道。
泥鳅又把灵魂的门打开,从里边向外掏私秘的东西。他有一个粉丝是在三江师范学院留学的非洲女学生。一次在留学生的公寓里,粉丝主动,他们就有了一次。
“你没读我的另一本小说《缎子》,读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泥鳅津津乐道,“有她的影子。”
“公寓里的细节写里边了?”
“啊,写啦。”泥鳅回味了一下,说,“小说名《缎子》的来历,受女孩的肌肤启发。她的肤色虽然黑,却异常细腻,像高级绸缎。”
“绸缎后来怎么啦?”
泥鳅的脸色立刻秋天了,十分凋败且苍凉。
非洲女孩突然回国,没和作家告别一下。热恋中的人不辞而别,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去学院打听情况。
“她患了T U Y(艾滋病),不再回来啦。”院长说。
什么叫晴天霹雳,作家在作品中经常描写,真的自己感受到晴天霹雳,情景不同了。
“于是,你做了检测。”张京说。
“对。”
泥鳅走进三江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H I V检测在五楼,是最高一层,坐电梯上去,走廊洁净而空**。
“您好!”医生接待他。
“我……”泥鳅的舌头没平素灵活了,怎么说有些羞于开口。
“自愿检测是吧?”
泥鳅点点头。
“请跟我来。”医生带他进了另一间办公室,当然不是抽血化验室什么的,是一间有阳光有花草,令人舒适的环境,“请坐。”
泥鳅坐在沙发上,医生要和他做些谈话,当然有关艾滋病了。
“我们为您保密。”医生的话使泥鳅放松,“可以不说您的姓名,只留下联系方式,检测结果出来,我们及时通知您。”
泥鳅见医生在一张检测的表格上写得很简单。
“您认为有必要做这样的检查……噢,当然啦,您有权不说出原因。”医生说。
“我高危。”泥鳅没说同艾滋的非洲女孩那一节。
高危指扎吸毒者、娱乐场所的从业人员、多性伴……泥鳅的话很含糊,说自己是职业高危,还是行为高危呢?医生也不追问细节。
“结果是不是很快出来呢?”泥鳅问。
“你下午就可以知道结果。”医生说,“这是病毒抗体初筛检测,如果呈阳性,要送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确认,确认阳性者……”
泥鳅第二步走进采血室,医生抽了他的血……从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大楼走出来,泥鳅跑到清河边爬到那座残桥上,他想在桥上听到结果,假如感染了艾滋病,就跳河。
“谢天谢地,真没感染。”泥鳅说。
“你很幸运。”张京道。
“对。”泥鳅说,他感谢非洲女孩,她坚持采取安全措施,是从怕怀孕角度考虑。
“还不是,你们有措施,我没有。”张京心又灰暗下来,扎吸毒、输血、母婴、性,是感染艾滋病的主要途径。
“信我话,马上去检测。”泥鳅说。
我得知张京与馨月思柔有这一节,惊愕之余,我觉得该去看看她。艾滋病是不是得到了正规的治疗,如果没治,劝她去收治此病的医院住院,得到治疗至少延缓发病时间,也就延长了生命。
白云飞得了艾滋病?我想我的小说中人物是否这样写,真实是这样,美丽的人种终极是个艾滋病人,不好,不能这样写,应该停留在他变性成功,或是接受张京的批评,写白云飞成功地再造了器官,成为完美的美人。国外已有为变性人移植子宫成功的例子,还能怀孕做妈妈,我这样写也未尝不可。和她谈谈,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见,问问她希望把自己写成怎样的结局。
去找馨月思柔还有一个目的,看看她是否还做小姐勾当。张京的经历,我听后十分吃惊,白云飞还干这种事,她堕落我怎么也想不通,为改变性别,历经百般磨难,最后就为当小姐吗?不,不是这样的,一定当面问个明白。
候鸟的营业时间我赶到那儿,总台服务员问我:
“先生唱歌,用餐?”
“找一个人。”我说。
“先生您找谁?”
“馨月思柔小姐。”
“她不在我们这里做啦。”
“走啦?去哪里?”
“对不起,不清楚。”
馨月思柔离开候鸟,这事我没想到。道理说,我俩的关系她走时肯定和我打声招呼,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人。
“不对。”我不相信馨月思柔已经离开三江市,有离开候鸟的可能,她感染了艾滋病,怕人知道遭歧视,给老板赶走也说不一定。假设她没开三江,应该在某个歌厅酒吧娱乐场所。
三江的街头已有了秋天的景象,树的颜色变深变老绿,叶子明显沉了,像50岁人的眼袋耷坠着。
我看中一块地方,有树阴,人行步道彩色地砖很干净,便坐下来,望着南来北往匆匆行走的人。或许,馨月思柔就在人流之中出现。
我低头见地砖上贴着小广告:高价收药。稍远一点儿的地上写着:贷款、办证。
“要发票吗?”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走近问我,他拿我当外地出差的可报销宿费的公职人员。
我摇下头,他悻悻离开。
很快,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一直在观察我,确定我不是文化稽查人员,过来问:
“老板,有好看的大片,要吗?”
抱着孩子做掩护,卖盗版光碟,我没少见。
咦!城市到处张扬着欲望,到处是陷阱!这个秋天的下午,我的感触特别深。
“泥鳅。”
我转过身,见林梦子在一个戴墨镜的高大身躯男人——她的保镖——保护下朝我走来。
“林总。”公众的场合我一直这样称呼她,“逛街呀?”
“找你。”不料林梦子说,朝街口的红色宝马指了指,“走,上车。”
她有什么魅(读音mì)人术[4],只要她一叫,我什么都不想麻溜跟她走。
“刚才你去了候鸟。”车上,林梦子说。
“你碰见我……”
“不是碰见,是跟踪。”林梦子悦然,做成一件得意事情的样子。
“跟踪我?”
林梦子微笑没答,她问:
“见到歌手M M了吗?”
歌手M M是林梦子对馨月思柔的称呼,某次床间她管馨月思柔叫歌手M M,其实也不错,有些诗意呢。
“不好意思说。”林梦子说。
“哦,不是。”我要解释。
“和你开玩笑,馨月思柔早不在候鸟了,迁徙啦。” 一切都在林梦子的掌握之中。
“你怎么知道馨月思柔离开候鸟?”
“秋天了吗,大雁南飞。”林梦子寓意地说,也许见我惊讶的神色,她柔软的指头在我的胳膊上划一个圈儿,“姚睿是我的姐妹。”
圈儿是她们拜把子姐妹的代名词,或者说特指。那个圈子神秘而魔力,三江的事她们没有办不来似的。
“我们去哪儿?”我问。
“去慰问。”她说。
慰问?慰问谁,还要带上我?
林梦子告诉我,市政府号召有能力的企事业单位,要包保几个困难户,小树叶洗涤剂公司也包了五户。特困的五户,全是吸毒者的家属。
“特别的五户我是选择的。”林梦子说。
“你扶贫为什么选吸毒者的家属?”我感兴趣,有新闻价值。
“我恨吸毒!”林梦子一字一顿地说。
我猜到她带我来的目的了,与我这个报纸法制栏目的记者有关,我经常写一些有关禁毒、强制戒毒方面的消息。
“请你这大笔杆子,给我们公司扇乎扇乎(吹牛皮)。”林梦子说。
“愿意效劳。”我觉得她谦虚,说,“不是扇乎,实事求是报道。”
“我代表小树叶谢谢你。”林梦子郑重其事说。
几天后,我把小树叶洗涤剂公司经理扶贫的报道赶写出来,配了幅大照片刊发,带一张报纸回出租屋。
“她是林梦子吧?”张京指着林梦子照片问我。
“是。”
“很漂亮,泥鳅你真有艳福。”很少开玩笑的张京说,“你又得色又得财。”
“噢,你说我是鸭子?”
“你自己说的。”
张京对报道中的事件感兴趣,让我讲新闻背后的新闻。
“我和林梦子?”
张京说谁对那些男女事感兴趣,是吸毒者的故事。我讲了那个五家庭的情况,故事大体相同,都是先富,有几百万家产被吸光,有的是丈夫吸,有的是妻子吸,还有一户,全家都吸,最小的瘾君子才五岁,在娘肚子里被动吸烟成瘾。
“林梦子恨吸毒,说明她是了不起的女人。”张京说。
“当然。”我飘飘然。
林梦子对我虽然说不上是情人,至少有了那种关系。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后悔,她很讨男人喜欢。
“她要出巨资设立一个基金会,专门救助那些因吸毒导致贫穷的家庭。”张京指着报纸上的一段文字说,赞佩道,“真是了不起的善举啊。”
“是啊,她亲口对我说的,一投资两百万。”我说。
走访慰问完包保的困难户,林梦子带我到名山肥牛火锅城,打发走保镖并开走她的车,说:
“给你打电话,开车来接我。”
保镖走了,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俩。
“我们俩谈话更方便。”林梦子接着说,“吃完饭同我回家。”
家,她对我使用了一个极其亲切的字眼儿,家,我们的家。广义理解是个地方,狭义指我们的关系。
“你许久没去啦。”她说。
“我得连夜赶写稿子,争取后天见报。”我说,内心还是想去,虽然没她说的许久,也有一段时间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何况多日不见呢!
“一小时,你去一小时。”她说。
一小时足够一个故事的发生和结束,我同意跟她去一个小时,林梦子走访困难户的报道,已经和总编汇报过,他觉得是一个热点,尽快见报,周三就发,今天是周一,明早我必须交稿。
“关于这篇稿子,我们还要深入谈一谈。”我说。
“答记问吧,你提问。”林梦子将一盘牛肉向我面前推了推,对服务员说,“来一盘臭菜。”
“一盘臭菜,还要加点儿什么?”服务员问。
“要一盘鸭血,”她特强调说,“一定是鸭血,别的血不行。”
“鸭血。”服务员离开。
林梦子称得上是位美食家,很会吃。我说:“拿鸡血来充鸭血,谁分得清。”
“鸭血和鸡血容易区别,鸡血呈黑紫色,也粗糙;鸭血淡绿色,果冻一样细腻透明。”林梦子很专业,真难糊弄她。
我为那篇报道问她未来你公司救助吸毒者家庭还有什么设想,远期的近期的。
“仅仅帮助这五户吸毒者家庭,远远不够,三江吸毒的几百人,因吸毒致贫的很多,因此我们小树叶洗涤剂公司,建议成立一个旨在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会,并捐资两百万元。”林梦子慷慨道。
“嚄!两百万元!”
“以后小树叶发展了,将加大捐资数额。”林梦子说。
我惊讶看着她,作为一个私营老板,为社会做出如此贡献,着实让人佩服。
“能问一个问题吗?”我望着她,她正将几棵臭菜放入火锅。
“当然。”
“贫困家庭的原因多种多样,你是故意选吸毒者家庭,还是随意……”我问。
“特意选择。”
“与你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吗?”
“有。”林梦子讲之前提出一个条件,“你不能写到报道里。”
我答应她。
林梦子讲述她的一个两姨妹妹,她有一双柔软的玉一样的手指,16岁起在一家公司当手模特,后来吸毒,几次进戒毒所,出来复吸,最后吸食过量死亡。
“为什么不能公开这件事?”
“我姨还在,不能勾起她伤心的回忆。”林梦子说。
这个理由应该是个理由,或许母亲的心中珍藏着拥有一双玉指的美丽女儿,而不是一个吸毒而死的人。不能伤害一个老人啊!
“她吸过毒,或者亲人吸毒的经历。”张京也这么想,电视剧都这样演,特恨毒品的人,与毒品有着某种渊源。
“没有。”我说,“一点边儿都不沾。
眼神看张京不完全相信我的话,小树叶洗涤剂公司捐资两百万元,能说没有原因吗?媒体有过报道:儿子吸毒,母亲冒死去贩毒集团卧底,最终配合警方抓获毒贩;做缉毒的警察的丈夫牺牲在毒贩的枪口下,凶手潜逃,妻子卖掉房子、家产,私自去追逃十一年逮住凶手……怎么说都沾些边儿。
我知道林梦子也沾边儿——两姨妹妹吸毒的故事,只是我守约不能对他说。
“泥鳅,有馨月思柔的消息吗?”他问。
张京突然问起馨月思柔,我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
[1]拜花灯:指兔子交尾。
[2]翻白眼:原意是一种红中带白的宽豆角,在此干瞅着的意思。
[3]单耳立:家兔的一个品种。
[4]魅人术:关东民间迷信黄鼠狼(皮子)有魅人术,即人的精神被妖、鬼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