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索菲娅复仇黑名单的人林田数马,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身边。下山之前,亲手要除掉的三人顺序依次为:韩把头——郝眯缝眼——林田数马。现在需要把顺序做小调整:郝眯缝眼——韩把头——林田数马。怎么调整,林田数马都排在最后面。
“最后一个是林田数马。”索菲娅想。
近日她谁都不能杀,还没走出因失去儿子而悲伤的阴影。
“根儿,根儿!”她心里呼唤着,这个原汁原味的中国名字的根儿,他却不是中国人,那个韩姓她从来就不使用,他是卢辛的骨血(血脉)。
索菲娅原打算借回叶家的机会,将三个仇人除掉,而后带儿子回俄国。突然的变故,完全打破了自己周密的计划。报仇的初衷未改变,只是时间要向后推迟一下。
根儿落在雪窠了即便不被狼祸害,冻也冻死了。
“找遍了那条路,没找到。”林田数马遗憾地说。
三天过去了,找到了也是冻僵的根儿。
“恐怕让狼给吃了。”
“狼不吃死孩子。”索菲娅说。
林田数马用一种她始终未反对的方法安慰她,那种最动物的方式。
在做动物的事情时,索菲娅没勉强没装,花似地绽开自己,热情了奔放了,也喊了叫了。
“听你叫声像骆驼。”林田数马说。
“不,马叫。”她纠正说。
“那你再叫一次。”
“做什么?”她问。
“我听像不像。”
“你想听,你就再出色一次。”
林田数马出色一次,索菲娅夸张地叫,和马嘶鸣无二。
“是马叫。”林田数马听后,确认说。
索菲娅历来都把复仇和男女事混为一谈,性事是最自然的事,与仇没关系。她这样对待胡子大柜铁雷,对待韩把头也是这样,对待林田数马亦不例外。在某种时候,她认为她也需要,她是女人;杀他们也是需要,他们是她的仇人。
索菲娅知道自己和仇人上床,并非全是阴谋,也不全是虚情假意,但是一种效果不言而喻的:林田数马更加放松警惕,最终她更从容地杀掉他。
林田数马和一个杀手如胶似漆地厮磨,在锋利的铁刃还没刺进他的胸膛前,为**唱首情歌吧。
泥人儿
好一个似咱两个
捻一个你
塑一个我
(看)两下里如何
将他来揉和了重新做
重捻一个你
再塑一个我
我身上有你也
你身上有了我(明代民歌)
林田数马对雪山痴迷的程度,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另一个女人总是在他搂抱索菲娅时出现,两个女人体态明显区别,一个肥硕,一个精巧,一个粗粝,一个细腻……作为男人,林田数马既喜欢粗糙也喜欢精巧,索菲娅马的嘶鸣和芳子的风穿过缝隙的尖细叫声,他都喜欢。
“你怎么叫我芳子,她是谁?”索菲娅问。
“一个女人。”林田数马说得很淡,清汤寡水的语言里蕴藏着他的深深怀念,思念有时很稠,有时很清澈,思念到了一碗见底水似的,那思念就铭心刻骨了。
索菲娅以女人的眼光,在远山造酒株式会社的黄楼里,看到杀人不眨眼宪兵队长的另一面:一个性情男人。
林田数马的队长室里,藏着一副马鞍,一副人皮蒙的马鞍子。
很少有人见过这副马鞍,制造精巧、黄铜骨架蒙着麦青肤色的人皮,细腻而光亮,鞍左侧某一部位有明显子弹洞穿的痕迹——口径很小的窟窿。
小松原见过一次,是林田数马喝醉酒后。
“打开箱子……”林田数马指使小松原开一把铜锁。
“哦?”小松原惊奇,一副精美的几近透明的马鞍,他轻声问:“什么皮的,这样光滑?”
“人皮。”
“人皮?”小松原心里颤抖一下。
“一张人皮。”林田数马说。
小松原心里害怕,队长的有吃人器官的恶习,是不是一个人让他杀掉,扒下皮……他不敢想下去。
林田数马凝望那副马鞍,目光留恋,几滴泪珠溢出眼眶。
小松原发现人皮马鞍的一处,歪歪扭扭地文着个女人的名字:稻花芳子。
稻花芳子,是凡熟悉亮子里镇的人对此名字并不陌生,立刻让人想到柴禾街上那个日本餐馆。两间青砖鱼鳞瓦大檐房,悬挂一个红圈店幌,标明是家经营日式小吃的饭馆,女老板就是稻花芳子。
林田数马和稻花芳子幽会不是在餐馆,而是在守备队部中,并且是在一个落雪的傍晚。
飘飘坠坠那初落的雪预示一个畸形爱恋的结果。
荒原降落头场雪的夜晚,稻花芳子在士兵的引导下,进入守备队兵营中的一个整洁的小院,在一所黄色木板房前,士兵说:“队长请你进去。”
开门了,两条美丽的小腿出现在林田数马面前,身上还挂着未融化的雪花。
稻花芳子说:“请多关照。”
林田数马被年轻的稻花芳子迷住了,目光从套在木屐里的纤小脚和足踝,顺着女性的曲线浏览……拽住她裙子的下摆,猴急地喘息道:“快熄灯!”
雪白的肉团软乎乎躺在林田数马面前,他含一口酒,喷向她的一个部位,她娇媚地笑。
林田数马身上散发出咸涩的荒原气息,直抵她的心底,脑海便浮现故乡的那山那海,真切听到阿婆哼唱的关中民谣,淡淡的哀愁袭上心头,抻细的泪线儿一样拉长,顺着红潮未退的脸颊缓缓汩淌。
“怎么?”欣赏她可爱脸庞和优美体形、回味刚才甜蜜滋味的林田数马,见那黝黑的眼里烁出忧伤、痛苦,疑疑地问:“是我动作太大?”他做出粗俗的夸张手势。
“可别这么想呀,我喜欢那样。”她往他宽大的怀里偎了偎,用湿热的嘴唇代替手抚摸他的肩头,说:“你身上有股海边的藻叶味,我家离海很近……”
或许,她认为他是值得特殊信赖的人,到底是他健壮的体魄,还是他有威震荒原的名字,数不清的男人占有自己肉体,她唯独向眼前这位占有者诉说悲惨身世:她很小的时候,在天津卫做生意的父亲带她到中国,送进私塾读三字经、千字文、朱子家训,穿过满族的花布旗袍和扎花拧云子卷的千层底布鞋……父亲病死,她辗转到亮子里镇当了一段歌妓,再后来开了家小餐馆。
稻花芳子似一根牢牢的拴马桩,结实地系住林田数马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他和她榻榻米上厮守,疲惫后枕着她细软的肚皮上,听她唱:
世人喜摘忘忧草,
忧天肠心忘不了。
故国四月看樱花,
中国北方白雪飘。
多情自古伤离别,
富山雪白冷萧萧。
稻花芳子充分展示、奉献青春激**、火一般的躯体,去满足林田数马,让他高兴,使他快活。起先是彼此磁吸和需要的肉体结合,一段时间后便是值得诗人吟诵的恋歌,终于谁也离不开谁。
“我住在守备队部吧。”稻花芳子要求道。
“不行……你回去好好开你的餐馆。”林田数马说,“想你了,我会叫你过来。”
稻花芳子只好继续开她的餐馆。
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依依恋恋,林田数马和稻花芳子的甜蜜突然中断,稻花芳子切腹自杀身亡,没人知道她自杀的原因。
林田数马重金请来制马具的著名工匠,熔化五尊铜佛像,用稻花芳子的人皮做成马鞍,没有骑在**,而是珍藏在箱柜里。
索菲娅知道了林田数马心里有一个女人叫稻花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