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原搬出打靰鞡草人的窝棚,到树洞里来住。白发老人留给他较全科的生活用品。树洞里过冬,一定很暖和。
干肉是前主人储备的主要品种,狍子肉、野兔肉、狼肉……香洼山人可吃的飞禽走兽这里都有,用上一个冬天没问题。
“坐吃山空不成。”小松原也不知逃亡生活哪年哪月才结束,有备才能无患。他记起白发老人让自己去溜夹子,在一条狼道上白发老人布设了打狼的夹子。
小松原脱下最后一件宪兵的外罩,换上白发老人用兽皮缝制的坎肩(马甲),一早一晚山里已经很凉了。带上最适用的铁锨和一把防身的斧子,出发了。
白发老人常常从西北面背着猎物回来,没有太具体位置,小松原只能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走。
“狼行有道。”白发老人对他说过。
小松原寻找那条狼道,找到狼道方可找到百发老人下的捕狼夹子。差不多走上几十里路,也没见到狼道。倒是遇到一两条动物踩踏出来的道眼儿,细小的蹄印,是兔子或是獾子的。
狼道不会离这些小动物很近,换句话说,小动物绝对不会如此愚蠢的选择,和天敌同行,闻到狼味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松原觉出树木越来越稀,脚下越来越平整,草原的气息滚滚而来,山林间霉湿气味被草籽的芳香所代替,下山便有钻出某种壳的感觉,心情豁然开朗。
与山相连的植被是过渡的颜色,介于墨绿和淡黄之间,山地肥沃茁壮了蒿草,茂盛的草丛呈现的暗灰色,令人不安。
小松原最后一瞥草丛,发觉有一溜草倾倒,是什么动物踩倒的。他蓦然回忆起白发老人的白发上,经常挂着草籽。难道?他激动起来,朝草丛跑去。
狼道最明显特征是狼屎,小松原发现了一摊风干的狼屎。沿着狼道走下去,草丛更深了,与他齐肩,他前行缓慢,走了许久,草低矬下去,已接近一道土岗。
这时,小松原发现草丛里有一团东西,他的胸膛里霍然有一只兔子奔跑起来。
一只花斑狼被钢夹子夹住,它周围的蒿草因挣扎倒下一片,看情形它被夹住有几天了,可以想象出它几天里的拼命地挣脱,终没逃脱。
小松原头脑里固有狼的印象是它无比凶恶,即使不咬你,也冲着你凶着尖利的牙齿。面前这只狼从年龄上看它已一大把年纪,是个较年老的狼,毛色特别,灰色中带白花,很像猎豹的花纹。再看它的眼睛,没有凶光,倒闪过几丝无助的目光。
狼的目光比激光厉害,瞬间就穿透了一颗心,阴暗的东西迅速被人性之光照亮,斧子瘫痪在小松原的手里,他向后退了几步,伫立着凝望着狼。
花斑狼是三天前让夹子夹住的,那时候它捕杀两只黄鼠,吞下后拼命朝洞穴赶,必须在消化前赶回家,才能吐出来喂两个食量大得惊人的幼崽,慌忙赶路不慎踩上夹子。
第一日,它的挣扎是本能逃生;第二日则是理智,牙咬钢夹子,显然牙齿对付不了人类的钢铁;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它绝望了,逃脱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天对一个哺养一双儿女的母亲来说,最痛苦的是想念儿女,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忧心如焚的是幼崽的安危饥饱。三天没吃到食物,它们一定饿坏了,假如永远回不去,它们非饿死在洞中不可啊!
捕猎者还没出现,花斑狼幻想在捕猎者出现前逃脱掉。为了儿女,它有一千个理由逃脱掉。不幸的是,钢夹牢不可破,挣脱比登天还难。它在做一个大胆的设想:咬断自己的腿。
花斑狼迟迟未动手,并不是它贪生怕死,是考虑到断了这只腿,可以活命,但是残废了,幼崽嗷嗷待哺,三只腿还能捕到猎物吗?
小松原在揣摩花斑狼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恨我?这是极自然的事情,它会认为夹子是我布下的。
花斑狼没有力气挣扎了,往下凭命由天。
小松原觉得遇到了难题,是砍死它,还是放走它。他将决定一只狼的生死。
从小松原心里爬出可怕的记忆——刚来关东的某个夜晚,他在铁路线旁的水泥碉堡里,通过窄小的瞭望口,他看到他们的队长杀掉一个误入禁地的小乞丐,死时小乞丐手紧紧攥着木头碗,那里边有半块黑乎乎的高粱饼子……他发誓,如有能力就放掉一切可能的逃生者。
小松原寻思花斑狼属不属于逃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