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在狩猎队的院子里坐到天亮,没一个野兽光临,安全度过夜晚。她一夜没合眼,大部分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大门,任何一个伤害自己的野兽都要从门进来。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满天星斗,山间的夜晚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恐怖,树林没传来猛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如音乐之声,悠悠扬扬。
如果说索菲娅的心是一张纸被恐惧揉皱,现在渐渐地舒展开来。曾几何时他们坐在井沿旁,清凉的气流从深井里涌出,夹带着亲切的气味儿。
“蘑菇,草蘑的味道。”韩把头说。
“井里长苔藓,怎会长蘑菇?”索菲娅疑问。
韩把头没解释井里为什么会长出蘑菇,老井的结构决定必然在夏秋季节生长蘑菇的结果。
“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韩把头手在山的形状物体上缓慢旅游,他坚信她怀的是个男孩。
“你的儿子,你说了算。”她心口不一地说。
来历复杂的孩子,起的名字倒相当的简单,根儿,韩根儿。关东人对根儿看得很重,有句关于根儿的话:“蛤蟆不长毛随根儿”,这就涉及到传宗接代的问题了,韩把头给儿子起了根儿的名字,显然是希望他的根儿生长繁衍下去。
索菲娅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根儿,应该扎根在哪里,为了一个计划,她要演戏下去。
根儿出生没一点韩把头的长相特征,他朝宽敞处想:长得像他妈。
“根儿,你在哪里啊?”索菲娅心里呼唤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声声呼唤。
井沿边儿空****的,谈论根儿的人也不在身边,一切东西转眼间都被吹走,剩下孤零零一个人,自己像一只迁徙途中掉队的小鸟,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去寻找他们。
“韩把头还能不能回到这个院子里来?”索菲娅沉思默想,认为他一定能回来,她有了新主意:住下来等他回来。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摆在面前:吃什么?
玻璃山不缺野果,更不缺野兽。去拣去捕就可饱腹,问题在于人不是光吃这些东西就可以的动物,油盐酱醋……离玻璃山最近的村镇就是亮子里,可那里是万万去不得的地方。
回过头来想想,当时是怎么样举起铜蜡台砸向宪兵队长头颅的?索菲娅为自己的勇敢吃惊。不是吗,林田数马在亮子里是土皇帝,绝不比新京那个皇帝差。
镇上有人打算过年不买门神了,画一张宪兵队长头像贴门上。用当地人的话说,鬼怕恶人!
索菲娅敢杀这样的人,她自己多少有些后怕。确定已把林田数马砸死才逃走。砸死宪兵队长做下了通天大案,宪兵队不会放过自己,因此,亮子里不能去。
想在这里住下去,必须下山进次城,置办越冬的物品。
索菲娅起早下山,从西坡下去,去和亮子里方向相反的索布力嘎镇。半路上路过敖力卜村子,顺便看望一下养母。
阴差阳错,韩把头迈进久别的院落索菲娅刚走。井沿有人坐过的痕迹,井槽子下长出的谷莠草结出的穗儿让人给掐掉,地上躺着毛荭荭的草穗。
“是谁?”韩把头疑问。
谁会到这种地方来,必定是来过此院的人。生人来此干什么?即便是来了,坐在井沿旁做什么?来闻井中蘑菇的味道吗?
“是她!”韩把头翻然省悟。
韩把头猜测是索菲娅回来过,寻思她回来的目的:明显是来找他。推想下去,她见他不在,又去了别的地方去寻找。
“等她,说不准她还要回来。”韩把头做出决定。
索菲娅活着,根儿就可能活着,传消息的人没说她是否带着孩子,说不定儿子就在她的身边。小酒馆听到索菲娅砸伤林田数马的消息,他心中升腾着一种希望,四年悬吊的心稍稍放下些,四年寻找的辛苦顿时烟消云散。
走进自己的房间,他遇到了和索菲娅同样的疑问:窗户间的尸骨使他的心陡然又悬到嗓子眼儿。
“是她?”韩把头不敢深想,是一副女人的骨骼啊。
他通过骨骼大小,复原一个人,个子很小,肯定不是索菲娅。那她是谁,怎么死在自己的屋子里?
一时找不到答案,韩把头先把难解的谜团放到一边,动手收拾屋子,恢复过去生活的状态。
他用只筐挎上无名的白骨到院子外面,挖坑埋葬她。坟包不大,这样小的坟墓风剥雨蚀的,用不上两年就什么也没有了。多少年后她的家人来找也难了,于是他搬起块青石板压在坟上,留下记号。
“安息吧!”韩把头向不知姓名的死者告别,没有纸钱可烧,他掏出几张满洲国的纸币,在坟头前点燃。
然后他打扫房间,重新安装好门窗。
韩把头坐在狼皮上,浸在夕阳血色的光芒之中,他的屋子不缺少傍晚的阳光。正是鸟儿归巢时分,栖在狩猎队院子那棵大杨树上的黑色羽毛的鸟,婴儿哭声一样地啼叫。
“它是什么雀呀?孩子哭似的……”索菲娅问过他。
猎人应该认出它,韩把头怎么也没认出它来。在爱音格尔荒原,同它叫声有些像的动物只有狼。
母狼的叫声,很像婴儿啼哭。
不久,狩猎队大院里,有个婴儿哭夜。
“怎么办呀,根儿老哭。”索菲娅问。
韩把头对待动物似乎很有办法,对待儿子的哭夜他却一筹莫展。老姚说他听说一个方法,不知管不管用。
“死马当成活马医。”韩把头将一句老话极不恰当地用到解决儿子的哭夜上了。
“张贴哭夜的帖子。”老姚说。
照老姚教授的方法,将写有:“天皇皇,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张贴树木、厕所、院墙壁上。
此法不灵,根儿哭得更响亮。
曾经恼人的夜哭,此时此刻韩把头却渴望听到,根儿放量哭,哭翻大院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