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

第十五章 天良如血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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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天上的月亮薄而透明,清冷的光辉洒下,宋雅杰的记忆在秋意里行走。枯叶落在看守所的墙上的声音,令她想起桂花村,许多有故事的夜晚,卷起落叶一样向她走来,她很伤感。原来,伤感是白色的。

今天的提审她认为不能称其为提审,是听噩耗。

“你丈夫郭德学受过骨伤吗?”刑警李军问。

宋雅杰一怔,不祥之感爬上心头,一种希望玻璃一样破碎。寻丈夫不见的时刻有人问起他是否有骨伤,刑警来问更是凶多吉少。

“问你呢,宋雅杰。”李军问。

“啊,他怎么啦?”宋雅杰问,忘了只许回答问题,不能向刑警提问。

“郭德学受过骨伤吗?”李军再问。

“受过。”她答。

“什么伤?”

“小时候骑驴摔的。”宋雅杰说。

“摔伤具体位置?”

“左胳膊骨折两截。”宋雅杰比划自己的肘关节上方,“尤村长的爹给接上的,他是黑狗先生。”

刑警对黑狗先生白狗先生不感兴趣,他们要甄别、确认死者是郭德学。

“你知道他的血型吗?”

“AB型。”刑警问。

一切对上号,完全吻合,死者是郭德学无疑。

“他死了吗?”宋雅杰问话有股冰冷的气息。

在场只李军和小王,谁也作不了这个主。

“你们不肯告诉我,我不问,他一定死了,煤矿出事死的。”宋雅杰喃喃地说,“他死了,我知道。”

“宋雅杰,你怎么知道郭德学是煤矿出事死的?”刑警追问。

“他给我托梦……”宋雅杰说她几次梦到煤井透水,眼见郭德学给大水淹死。

“你到过煤井?”刑警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透水?”刑警问。

“德学说过,他挖煤的井上面就是人工水库,哪一天掏漏了,他们都得淹死。”宋雅杰想起丈夫曾经说的话,她说,“我梦见水灌进煤井里,像灌耗子似地淹死他们。”

假如煤井透水,还真和她描述的差不多。这女人真神了,她竟然梦到煤井透水,和警方的猜测不谋而合。

李军所掌握的知识中,有心灵感应的故事。美国有一对孪生姐妹,分别生活在两个州。一天,妹妹骑马摔下来,踝骨骨折。远在另一个州的姐姐,忽然感到脚踝处疼痛难忍,无缘无故的疼痛,正在她纳闷之际,妹妹打来电话,说她落马摔伤了脚踝骨……世上发生过许多至爱情深的人彼此之间有心理感应的故事,宋雅杰当属此种情况。

监房靠近高墙,黑大的墙影遮挡住月光。她感觉心里忽然黑暗起来,希望之灯摇曳即将熄灭,身体蜡烛一样瘫软下去。

“德学死了吗?”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刑警问她郭德学受过什么伤没有,她敏感到突然失踪的丈夫可能被警察找到,可不是活人,活人警察怎么问他的骨头伤过没有。假如是这样,她要背负终身的愧疚。

“我对不起女儿。”宋雅杰有一天说。

桂花村的土炕上,身体好起来的宋雅杰强烈地想女儿,十多年中对丛众的思念断断续续,如今思念如河水昼夜在流淌。她忧伤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郭德学。

“等你病好利索,我们去盘山找她。”他说。

“你尽说傻话,我是被通缉的逃犯,敢在盘山露面?”

“十多年啦,警察还会抓你?我看认不出来你。”郭德学说。

“唉,你有时很小孩子(天真)。”宋雅杰清楚自己的处境,十几年没让警察发现,桂花村太偏僻,很少有人到此。加之尤村长的袒护,她才得以潜伏下来。一旦出了村子,如出洞的兔子,就暴露在猎鹰的视野里,相当的危险。

明白了这个道理,郭德学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说:“孩子慢慢找,我们攒点钱,她总要上学、找工作、结婚,处处都要用钱。”

宋雅杰感激的目光望着郭德学,说:“你是我男人,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男人。”

“一年前我钻了你被窝就是了。”他说。

“不是,一年中你占了我的身子,并没占我的心。”宋雅杰动情地说,“现在我完全给你。”

“心和身子?”

“还有女儿。”

“雅杰!”郭德学为自己做父亲而感到自豪。

桂花村人眼里,郭德学与孤老棒子,光棍,鳏寡孤独,四大硬这些词汇连在一起。

四大硬一词来源民间的歌谣《四大硬》,其文是:门洞子风,练武的功,光棍的××,铡刀钉。

说郭德学是铡刀钉有些牵强附会,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棍,有老婆白菜啊,只是白菜死后,他的被窝里空**一段时间。村里人归类他四大硬范畴,有咒骂他的成分。

有毛不算秃,村俗郭德学有女人,有儿女就摘掉光棍跑腿的帽子,村民极宽容,没人计较他用何种手段弄来模样不错,皮肤白牙齿白的外乡女人。不然,警察早抓走了她。

郭德学要外出打工挣钱,选择了挖煤,也就选择了危险。

“挖煤太危险。”宋雅杰企图说服他放弃,改做其他活计。

“挖煤挣钱多。”郭德学死认这个理儿,他说,“我攒够一笔钱,给丛众,她念大学需要钱。”

郭德学为未曾谋面的女儿走进死亡之井,捆住他的不仅仅是危险的锁链,还有毫不相干的阴谋。

宋雅杰尚不知郭德学死于非命,更不知道死于一场阴谋。

在接近房顶开启的窗户,透进城市的气息,宋雅杰分辨出十几年前的味道。海家有股特别的香味,是苍兰花释放出来的。陈慧敏爱养苍兰,摆满屋子。

海螺的身上熏染着苍兰香气,抱起她来就像抱起一簇苍兰花。

“陈阿姨,她的名字叫苍兰多好呀。”宋雅杰说。

陈慧敏只当是保姆随便说的话,没深去想保姆与这个女孩将来可能发生的故事。她说:“有人说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未来事情的声音。”

“一切声音?”宋雅杰问。

“是,幸福的声音。”

宋雅杰耳朵放在女孩子胸前,听呀听,以后的日子里,她真的听到了,她长大了,扑向自己的怀抱里,叫妈妈。或许,宋雅杰最早听到女孩的心声,才萌生带走她的想法。

“丛众啊,你在哪里?”宋雅杰内心深处呼唤。

宋雅杰清楚自己走不出监狱的大门,寻找女儿原指靠的人,现今生死不明。真的死了,这辈子恐怕就见不到女儿。

“哪怕见上一面,死也闭眼了。”宋雅杰哀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