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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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运分公司经理室里,金丹同情地望着张景云。

“我妈坚决不同意一多、二多去见天舒,只好请你去劝我妈,也只有你能说服她。”

金丹有些犹豫。

“金丹……”他恳求道。

“好吧,我去试试。”

“一定要让我妈同意。”

金丹来到张家,张母满脸喜色,不住地看她。支使儿子道:“景云给金丹沏茶,你爸爸那儿有好茶。”

“我自己来……”金丹几次站起来,都给张母按她坐下,她说,“让景云沏水”

张景云复命端水过来,刚递到金丹手里。

“景云,给金丹拿苹果!”

金丹感激地望着慈祥的张母。

“在家吃饭吧,景云去上街买菜。”张母支使儿子道。

“大婶,过会儿我们一家人到外边去吃,我在‘关东屯’饭店定了桌。”金丹说。

“看你这孩子,到我家串门来还你安排饭。”

“金丹又不是外人,她安排就安排呗。”张景云往近了说,目的昭然。

“景云和你总是不见外。”张母说。

“不见外好。大婶,有个事和您商量……”金丹说了请她准许两个孩子去见丛天舒的事。

“金丹,这是你说了,换个人绝对不行。”张母答应了,说。

“谢谢大婶,随即张母提出个条件,金丹必须亲自带一多、二多去宾馆见天舒,金丹惊讶地望着张母。

“别人我信不过,你能把我孙子囫囵个儿地带回来。”张母说。

“瞧妈说的,一多、二多去见妈妈,又不是赴鸿门宴。”张景云说。

“防备着点好。”张母说。

丛天舒听到敲门声从**爬起来,开门。

“妈!”

“妈妈!”

“一多,二多……”丛天舒紧紧抱住两个儿子。

“妈,我想你!”张一多说。

“妈为什么不要二多?妈……”张二多哭着说。

丛天舒泪水纷飞。望着她们母子三人,金丹流下眼泪,两个女人有了下面的对话:

“迈出家门,我以为终于自由了,走进阳光,走进灿烂……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宾馆里,像一个浪迹天涯的过客,没有家,没有亲人。从前的日子有多好,景云在我身边,总像一座山似的,可依可靠的……”

“你就这样孤独下去吗?没想再重新找回?”金丹问。

“流水难回头……属于我的时间还有多少啊!”丛天舒凄凉地说。

“你只三十出头啊,机会很多。”

“来世吧!”丛天舒淡然道。

啊!金丹一怔。

丛天舒眼泪扑簌歉地落,张二多小手揩着母亲淌下的泪水。

金丹站在公司经理室窗前,凝视窗外潇潇风雨,张景云尽量掩饰复杂的神情。

“景云,你应该帮助她。”她说。

“你不了解天舒,她不会接受我任何帮助的。”

“她流露出很绝望,景云,这与她的病情有关吗?”

“应该是,我到现在还没弄清她新得了什么病,她不肯说。”

“我也问了,她不说。景云,我俩一同帮助她吧。”

“但愿她能够接受。”他说。

丛天舒轻易不会接受张景云的帮助。她刚从街上回来,用磁卡开门,打不开,楼层的服务员走过来。

“门怎么打不开?”丛天舒问。

“你的宿费预交金用完了,请到总台去刷卡。”服务员说。

身上没多少钱的丛天舒需要帮助了,即使这样也不会找张景云,她要找朱刚,说:“请你开开门,我到房间里打个电话。”

“对不起,”服务员职业微笑道,“房卡上没钱,我也打不开门,总台控制着,我也没办法。”

“楼层的电话我用一下,我的手机在房间里充电呢。”

“请你跟我来。”服务员说。

在楼层服务台前,丛天舒打电话。

“喂!喂!”罗薇的声音。

丛天舒手持听筒,怔住。

“喂!说话!”对方声音开始粗暴了。

丛天舒挂断电话。怎么回事呀,朱刚的电话怎么在罗薇手上?联系不上朱刚,即使联系上也只能解决这次住宿费,长久住在宾馆不行,费用太高。她决定离开月光宾馆,到便宜的出租屋去住。实际她可以找弟弟天飞,妹妹天霞,但是姐姐绝不会轻易开口向弟弟妹妹借钱的。

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丛天舒带着行包,上了出租车。在三江找到出租屋不难,她很快租到房子。

价格便宜的厢房有些破旧不堪,房东模样的男人指着一楼说:“厨房是公共的,用电用气你自己选。”

望眼属于自己的灶位,前任的用户留下黢黑的油渍,她一见就没了胃口,说:“我先不做饭。”

“卫生间也是公共的。”房东说。

丛天舒不用房东指出,便知卫生间所在位置,不洁的气味暴露了它的位置。

“钥匙。”房东将一把钥匙放在丛天舒的手里。

钥匙是两把,一把房门,一把院门,出租屋有个小院。

她打算长期住下去,房间需要收拾,墙壁最需要覆盖一下,前任房主大概是个画画的,满墙涂鸦,有几幅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大概什么都不是,成名的画家绝不会租住这种简陋的房子。

丛天舒抱着一卷壁纸和一桶糨糊在街上吃力地走,猝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慢慢软瘫下去,路人一位中年妇女扶她一把,才没摔倒,她说:“快坐下来歇歇!”

丛天舒就地坐下,说:“谢谢你。”

“用不用送你去医院?”中年妇女关心地问。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丛天舒说。

中年妇女走了,远远地回了两次头,丛天舒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眩晕还没过去。

“姐,你咋在这儿?”丛天霞开车经过发现她,因怀孕而显得笨重的身体挪下车,蹒跚过来。

“我去买壁纸……”丛天舒有气无力地说。

“姐你咋病成这样?”丛天霞仔细看姐姐,吃惊道,“上车,快上车!”

“送我回出租屋天霞,今晚糊墙。”

“瞅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糊什么墙?到我家住几天。”丛天霞说。

“怎么也得把壁纸、糨糊送回去。”丛天舒商量说。

“你还是先顾命吧,姐。”

妹妹丛天霞家,丛天舒软在**,样子十分虚弱。

丛天霞出去找一个人,姐姐拦不住,叮嘱道:“天霞,见面说说目前我的情况,别乱说呀。”

“姐你安心在家,我知道咋和他谈。”

约见面的地点在广场,花草没有喜怒哀乐,它们对什么人都微笑。

“你知道我姐目前的境况吗?”丛天霞语言尖刻道。

“我能想象得出。”朱刚同情地说。

“你既然想象得出,为什么不管她?”丛天霞指责道。

“我真的爱莫能助。”朱刚为难说。

“你不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地爱她么?**燃烧完了,剩下灰烬,你想抛弃……你必须对她的健康负责。”丛天霞怒火起来就不假思考,大喊大叫起来,也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朱刚惊诧,问:“天舒对你说的这些?”

“不,我自己推测的。”

“不是这样,不是的。”朱刚苦笑道,“但是,我要帮她,一定帮!”

“那你要快点儿,见诸行动。”丛天霞说。

丛家人的心情他理解,局外人丛天霞误会自己也不去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筹钱给丛天舒治病,肺肿瘤不能手术,保守治疗也需一笔费用。

感人的场面发生在别墅里,朱刚跪在罗薇面前,她嘴叼根雪茄,鄙视的目光不时地用眼了他。

“让我去看看她。”他哀求道。

“死了这条心吧。”罗薇说,“朱刚你是想去看望,还是上床?叫妻子出钱为丈夫的情人看病,恐怕天底下还没此奇闻。”

“哪怕只给她一点点,我的良心少受些谴责。”

“呸!你这号人还有良心可供谴责?拍着胸膛想一想,当年你落魄到了什么田地,为进到罗氏布业里来,你只差点没舔我的痔疮……是我把你变成人模样,荣华富贵享受够啦,想吃野草……朱刚,看在你在我的**爬过几年的份儿上,给她三千元治病,但是,你必须从此跟她一刀两断。”

“送给她钱后,我保证再不与她来往。”

罗薇横眉道:“难道你还想去见她?”

“最后一面。”

“不行,钱我自会送去。”罗薇不准许道。

丛天舒还在妹妹家,是天霞不让她走。她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哭着说:“我不知自己都做了什么……”

“天底下有几个好男人,朱刚是这样,我家刘国强是朱刚二,还有朱刚三……’,丛天霞坐在姐姐身旁说。

“朱刚人不错,我跟他的友谊很纯洁。”姐姐说。

丛天霞不信,质疑道:“你没跟他上过床?”

这样尖锐的话题丛天舒竟然没反应,妹妹觉得不对劲儿,伸手去扳她的肩膀,问:“姐,你在听我说话吗?”姐姐棉花包一样倒下去。

急救车送丛天舒到市医院,经过抢救丛天舒渐渐苏醒,慢慢地睁开眼睛。“姐。”丛天霞叫她。

“姐。”丛天飞守护在床边。

丛天舒用手指了指插在鼻孔的氧气管。

“天飞,”丛天霞说,“去问问医生,姐要拿掉氧气管行不行。”

丛天飞找来医生、护士,医生问:“你感觉好些?”

“好些了。”丛天舒声音微弱地说。

医生摸脉搏,又用听诊器叩诊后,对护士说:“可以撤掉氧气。”

护士拔去氧气管,同医生一起出去……病房窗台上有盆花,正好是盆月季。她在病**坐起来,说:“天霞,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

“姐,你比昨天精神多了。”丛天霞推开窗户说。

风儿吹动花的叶子,丛天舒望着月季出神。

“姐,想什么呢?”妹妹问。

“也不知道那两盆月季花浇水没有?”丛天舒喃喃地道。

“什么月季花?”妹妹疑惑。

“哦”丛天舒急忙改口,“我随便说说的。”

丛天霞寻思,恍然大悟:张家的窗台上有两盆月季花,一盆黄色的,一盆粉色的。

“姐姐是不是想景云?”丛天霞悄悄问弟弟。

“要不通知他过来。”丛天飞说。

他们的话还是给丛天舒听见,急忙阻拦道:“不,不要!”

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访,罗薇走进来。

“罗董?”丛天舒惊淀道。

“来看看你呀!”罗薇说。

丛天飞、丛天霞望着罗薇,觉得很陌生。

“丛经理,”罗薇还用以前的称呼,从手包里取出一打钱,说,“朱刚给你的。”“拿回去吧,我不要!”丛天舒拒绝道。

“别不要,他最后一次爱心,也是对你献身的补偿。”罗薇嘲笑道,“从此你们俩就要彻底分手。”

丛天舒愤然,脸色惨白,罗薇的话毒针一样剌向她。

“你会不会说人话?”丛天飞被激怒,他朝外轰赶罗薇,怒吼道,“你出去!”罗薇畏惧,倒退着出门,宣布道:“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丛天舒抓起罗薇放下的钱,扬出窗外,然后趴在**大哭。

“姐,就当咱错交只狼……”丛天霞解劝道。

丛天飞气呼呼地向外走,丛天霞叫他:“天飞,你干什么去?”他头没回,走出病房。

那个下午,意想不到的来访者到来,市刑警支队的梁德辉和派出所的小童,三人从前都认识。

“丛经理。”梁德辉开口道。

“我还是什么经理,公司关门啦。”

“我还打算下周到你们山庄吃鹿血膏呢!”梁德辉见对方有些紧张,说了句轻松的话。

“鹿已卖光,杀光……”

“哦,真可惜,原来经营满红火的嘛!”警察说。

丛天舒在想警察突然到访,不是来闲谈鹿血膏的吧?那能是什么事?她问:

“梁警官找我有事吧?”

“有件事了解一下。噢,你现在做什么?”

“等待安排。”

“罗氏布业买卖做得很大,给你安排个职位应该说不算难。我给你个建议,不妨去罗氏布业的驻外办事机构,譬如中原市,上海什么的。”

丛天舒摇头道:“我一辈子也不想沾罗氏布业的边儿。”

“唤?”

警察达到了走访目的,从丛天舒的言谈中了解到,罗氏布业的内幕她所知甚少。罗薇回国之前就在国外给朱刚发出了东方山庄停业的指令,房地产公司也关门。警方由此推断,罗薇有所察觉,此人的背景复杂,不好对付,没获取绝对扳倒她的证据,不能动她,朱刚也不能动,以免打草惊蛇。但是警方决定在朱刚身上打开缺口。

梁德辉和小童监视对面的罗氏布业公司。

“朱刚活动很有规律,每天从名洲花园别墅到布业大厦来……一周以来他都是这样。”小童说。

“他哪儿也不去,不和外界接触,这恰恰暴露出他对我们有所提防。因此要盯紧他,只是我们得隐蔽好,不能让他发现。”他目光向车窗外瞟,“你瞧,那辆海蓝色出租车停在那儿近一个小时了。”

小童朝车窗外望了望。

“出租车那么长时间停在一个地方不动,又没乘客上下,正常吗?”梁德辉疑窦顿生道。

“难道还有什么人也跟踪朱刚?”

“现在难下结论,总之,那辆海蓝色出租车挺神秘。”

“看,朱刚走出楼来。”小童说。

“我们跟上他!”梁德辉说。

朱刚从驾驶位置上车开走,海蓝色出租车随后跟上,警察的轿车跟上前两辆车。

目标朱刚将车停在金百合歌厅前,下车。海蓝色出租车紧随其后,停车,警察车停在离那两辆车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朱刚一个人走进歌厅,我们下去吗?”小童问。

“等等,注意海蓝色出租车。”梁德辉沉着道。

海蓝色出租车下来丛天飞,从后备箱里取出铁器样的东西,掖进怀里。

“怎么是他?”梁德辉惊讶道。

“您认识他?”

“啊呀,不好,他可能要伤害朱刚。”梁德辉惊慌道,“小童你快过去,一定要阻止他,快去!”

寻仇的丛天飞闯进包房,朱刚推开身旁的小姐,直视来人。

“姓朱的,你到底管不管我姐?”丛天飞问。

“你怎么这样说话?”朱刚反问道。

“你听听他怎样跟你说话!”丛天飞忽然抽出一截铁棍子,猛然抡下去,朱刚躲闪及时,打在肩膀上。

“杀人啦!”朱刚捂着伤处尖叫。

丛天飞再次举起铁棍子,被冲进来的小童制止住:“放下!我是警察!”

“打死他,我打死他!”丛天飞声嘶力竭喊道。

几名警察进来,带走丛天飞。

“嗬唷!”朱刚疼得龇牙咧嘴,警察叫走他去做笔录。

丛天飞被拘留,丛天霞没敢跟姐姐说,得想办法弄弟弟出来,刘国强始终没消息,指望不上他。唯一信赖和能够帮助自己的就剩张景云,于是她来托运分公司找他。

金丹跟张景云谈一件事,总公司改制,让金丹选择,一是继续人股,二是将托运分公司折股给她。

“景云,我选择了折股。”

“我知道你是为我才选择了后者,其实,你继续入股,前景无限。”张景云说。

“景云,我答应过你,有能力时一定帮你圆了办个铁艺社的梦。”金丹义气说,“我出资二十万,你办厂吧。”

咣咣敲门声。

刺激来得猛烈容易使人轰然倒下,从公安局出来,丛天霞开车送张景云回托运分公司,轿车停在简易车棚旁,他开开车门,一条腿着地,问:

“最后确诊了吗?”

“不好,很不好!”丛天霞哀伤地说,“复发啦!”

张景云情绪蓦然低落下去,丛天霞开走车前与他告别都没听到她说什么,那时金丹站在办公室楼前等张景云走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的人,走路喝醉酒似地摇摆,他径直朝前走,撞到简易车棚的三角铁上。

“景云!”金丹惊呼道。

张景云额头撞出血,倒地。

“走,快去医院!”金丹跑过来,扶起他到轿车上。

尖锐的铁三角造成的创口缝了三针,经过包扎张景云已没危险,需住院观察几天,撞击力太大,他脑袋终不是金属的对手。

病房三张床位靠近窗户的位置,张景云头缠着绷带躺在**。

丛天霞进来,慌慌张张。

“天霞!”张景云一愣道。

“不好啦景云!天飞被拘留了!”丛天霞急慌道。

“天霞姐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金丹问。

“天飞打伤了朱刚……”丛天霞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咋办啊,景云?”

“我们先去公安局打听下情况再说。”张景云说。

来到公安局,丛天霞一脸焦急,盯着警察。

“丛天飞使用铁棍子打人,那东西可以致人死命的,拘留七天,认罪态度不好,就不光是拘留……”梁德辉说。

“朱刚欺骗我姐感情,天飞气愤不过,才揍了他。”丛天霞为弟弟争辩道。

“什么理由也不能使用暴力。”警察说。

“假若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朱刚不是好人,能抵天飞的罪过吗?”丛天霞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喔,警察感兴趣,不是抵罪,是立功减轻处罚。梁德辉问:“丛天飞知道朱刚什么?”

“不是天飞,是我姐天舒。”丛天霞说,“只要你们公安局从轻处理天飞,我保证动员姐姐站出来揭发罗氏布业的黑幕。”

“你们先回去,待我向领导汇报后,听天飞的处理结果。”梁德辉说。

“这么大个人,走路也不知加小心。”张母问,“你怎么撞的?”

“景云进院……”金丹刚开口介绍,张景云给她使眼色,她领会,急忙改口道,“景云被开出院的一辆货车碰了一下。”

张景云顺水推舟地说:“不怨司机,我只顾和保安说话,没听见喇机声。”

“你别心老像长草似的,集中点精力。”张母有所指道,“伤得重不重?”

“做了脑丁,没问题,需住院观察几天。”金丹说。

“景云你可赶快好起来,胖婶把酒店都定好了,你们俩的订婚仪式该举行了。”张母抓住他们两人都在场的机会,说起这事。

晚上,丛天霞提着水果苹果、菠萝、香蕉,来看张景云。

“天霞,谢谢你来看我。”张景云说。

丛天霞目光向窗外飘扬一下,说:“是我们两个人。”

张景云也随之望向窗外,无言,他跟金丹都知道丛天霞说的两个人指的是谁,唯有张母想到另一方面去,她瞥眼丛天霞的下腹,说:“什么时候的月子。”

“不知道。”丛天霞灰然地说。

张母又没想对丛天霞话里的含意,说:“算一下预产期还不简单,医生会算,笨(土)法也能算。”

“哎,算算。”丛天霞支吾道。

“一定算预产期。”张母说。

“回去吧,妈!我能走能撂的,不用搁人伺候。”张景云说。

“我回去!”张母惦记家里的老小,“景云,有事儿叫护士。”

“哎!”张景云说,“金丹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好,我送大姆回家。”金丹同丛天霞打下招呼,随张母出了病房。

“我姐住在五疗区,从你这里可以望见她的窗户。”丛天霞说。

张景云望眼那个窗口,说:“菠萝带回去,你姐爱吃,她爱吃菠萝蘸白糖。”丛天霞神情黯然,不住地叹气。

“天霞,国强有消息吗?”

“听你的劝,我又等他好多日子。”丛天霞忍耐到了极限,她说,“我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后天他不回来,我就采取措施。”

“什么措施?”

丛天霞惨淡一笑道:“没什么。”

“天霞你别胡来啊!”

“姐晚上还有一个吊针,”丛天霞告辞道,“我过去啦!”

“千万别胡来,天霞。”张景云再次叮咛道。

丛天霞的背影从病房门消失,护士关掉病房的灯。张景云走到窗口前,对面是肿瘤病房,他眺望过去。

心灵感应吧?丛天舒伫立窗前,妹妹站在姐姐身后。

“对过四楼那个窗户……”丛天霞说。

“伤得重吗?”

“说是给汽车的后大厢刮了一下,缝了几针……菠萝让给你带回来,说你爱蘸白糖吃。”

夜空,高远如洗,月如钩。丛天舒头更近地靠向窗户,凝望思念的窗口。

第三天,张景云出院回家休养,他额头粘贴一小块胶布,他执壶从屋里向外饶窗台上的两盆月季花。

“景云,你的伤没好利索,加小心别抻着。”张母说。

张景云回厨房灌水,提浇花壶停在母亲面前,说:“苍蝇尥蹶子踢一下,又住院治疗,基本好啦。”

“什么苍蝇那么厉害,一蹶子踢破你的头缝了三针。”

“真好利索了,后天我就去上班。”张景云说。

“你还是别着忙上班,先把正经事先办喽。”

张景云借因由走开,说:“我灌壶水,还有几盆花没浇。”

“回来!”张母叫住他,“怎么一谈正事,你就躲茬?”

儿子只好回到母亲面前,她武断地说:“后天吧,正好双休日,举行你们的订婚仪式。”

“妈,是不是仓促了点儿?”张景云拖延道。

“半个月前和你说,你也说仓促,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咋想的。”

张景云有口难言的样子。

“当着爸妈的面,你表个态,究竟和不和金丹处?不处你说句痛快话,省得我白操心费力。”张母逼问道。

张建国见儿子心里有事,说:“有话你说出来,大家听个明白。”

“天舒她得了肺癌,晚期。”张景云吞吞吐吐道。

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

“这时候操办喜事,容易让人误认为我们幸灾乐祸,推迟些日子也好。”张建国考虑得比较全面。

“现在天舒站在面前,你们都会不敢认她,整个人让病折磨毁啦。”张景云伤感地说。

“景云,一下子把天舒从你心里赶出去不大可能……”张母看透儿子心思,说,“同情归同情,我还是那句话,你与她再要复燃什么的不行。你一个心痛就够受的,全家人再心痛,你忍心吗?听胖婶的安排吧!”

“妈,我爸说得对,这种时候我们操办,容易让人家误解,推一推吧。”

“订婚仪式时间只能推后一周。”张母让了步,“到时候人客百众的,景云你没穿的戴的不行,我让金丹陪你上街买买衣服。”

第二天,金丹陪着张景云在时装精品店挑选衣服,张景云在试一套标价二百八十元的服装。

金丹一旁帮挑选,说:“景云,试试这件。”

张景云穿试金丹拿过的一件衣服,丛天飞走过来。

“天飞。”金丹打招呼道。

“景云……”丛天飞欲言又止。

“天飞,”金丹看出什么,问,“找景云去医院?”

丛天飞痛苦地点点头,先前他到医院看大姐,丛天舒心疼地望着弟弟,流泪。

“大姐,我这不是出来了吗,挺好的。”丛天飞说。

“你太莽撞,动手打人……”她批评弟弟道。

“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姐,本来你和姐夫和和睦睦的,就是姓朱的从中插一腿,他是破坏你们家庭的罪魁祸首。”

“你不要这么说,事实不是这样!”丛天舒制止道,仍然自疚,“脚有泡姐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姐你不用这样说,我不会再去打他。”

“当是一场梦……”丛天舒唉声叹气,“只是梦醒时,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逝去的很难找回来啊!恐怕我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姐,你要是真想见姐夫,我一定说服他来见你。”

丛天舒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汩汩流出,丛天飞站起来,用脚后跟倒着退出病房,他来找张景云他们。

新衣服滞在张景云的手里,他望着金丹。

“她病得那么重,景云你去看看她,改天我们再选衣服。”金丹催促道。

出租车里丛天飞悲伤地说:“我姐的日子不多了……她渴望在人生最最艰难时刻,有人拉住自己的手……姐说四年前,是你把她从死神的魔掌中拉回来。”

张景云心情沉重,听着。

那时你们是夫妻,现在不是,何况你和金丹都快结“可这次毕竟不同四年前,婚了。”

“不管怎样,她需要的话,“你这样做我姐自然高兴,“她会支持我的……天飞,“去哪儿?”

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张景云毅然决然道。可金丹会怎么想?”

我们先不去医院。”

“到苦水河抓水鳖。”张景云说。

初秋的苦水河颜色变深,河水远比汛期清澈。张景云使推网在水中捞着,丛天飞在岸边捡着他扔上来的水鳖,网兜里已经有不少水鳖。

“河水太凉,你上来我换换你。”丛天飞说。

张景云没听他的话,继续捞水鳖。

傍晚,一个盛着油炸水鳖的饭盒放在丛天舒面前,她鼻子又酸。张景云剥掉水鳖翅膀,用筷子夹着送到她的嘴边。

“张嘴,天舒。”

丛天舒迟疑,嘴唇抖动地张开嘴,水鳖送进去,她转过头去,泪水流下来。

第二十四章简易工棚里的一张长条桌子上,摆着数摞钱。几名打工者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低垂着头。

“活儿是做砸啦,不怨你们,这家客户很不讲信誉,他们不肯给结账……你们的工钱,应该得的,大家拿着,到别处去打工吧。”刘国强心酸苦楚道。

一位年岁较大的打工者说:“刘总,你把自己的车都卖了,工钱我们不要啦。”“刘总你过去对我们那么好,你遇到了坎儿,尽管我们没有钱,可我们还有良心啊!”另一个打工者说。

受感动刘国强眼圈发红。

“我们商量好了,谁也不走,不用你给工钱,跟着你干。”

众人喊着:“跟着刘总干!”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刘国强流下泪来,“我实话对你们说吧,新潮装潢公司的贷款五十万元到期,你们每人的两千元工钱,凑在一起对公司来说杯水车薪,可对你们打工者来说,它能养家糊口啊。”

工棚里一片啜泣声……发放完工钱,数名打工的人背着行囊离开,刘国强最后望一眼简易工棚,离开天锦市,准备回三江。

事情有时老是往一起赶,丛天霞一意孤行到了顶点,她来到市妇婴医院做人流。

女医生将一纸协议推到她的面前,说:“想好啦,一定要做掉,请在这上面签字。”

丛天霞拿起笔都没迟疑一下,签上自己的名字。

弟弟打二姐电话关机,找人不在家,他急着找她就是告诉她二姐夫刘国强今晚到家,他想想忽然说了声:“不好,坏事啦!”

他推测二姐可能要去堕胎,急火赶到妇婴医院,正碰上手术室护士搀扶丛天霞出来,她表情痛苦。

“二姐,你?”丛天飞惊骇道。

“做掉啦!”她说。

“二姐呀,你都干了什么?国强姐夫今晚到家……”

“到家,刘国强?”丛天霞像是不认识他,大概麻药还没过劲儿,头脑还不清醒。其实现在科学技术发达,无痛人流,她本来头脑一直清楚。

刘国强比预计早到家两个小时,踏进三江市区,他最先跑到新潮装潢公司,见到的比他想象的还悲凉,法院的人在往公司的大门上贴封条。他站在冷飕的秋风里足足有半个小时,远远地看着辉煌后的破败,身体瑟瑟发抖。

公交车仍从这里经过,站点还叫“新潮装潢”,可见当时新潮装潢公司名气和红火。他上了车,没开多远听售票员说:“前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请出示一下您的车月票。”

“终点?”他愕然。

售票员开始在人群中穿梭,查票,来到刘国强跟前:“师傅您的票?”

刘国强出示票后,问:“前边是后街吧?”

“您坐反了方向。”售票员说。

“唤?”刘国强凄怆地自语:我坐反方向,我坐反方向了!

无痛只是在堕胎的过程中,到了家里疼痛袭来,丛天霞躺在**,不时地呻吟。

“二姐你疯啦?你咋对国强姐夫交代啊?”弟弟还再责备她。

“谁让他死活不肯回家。”丛天霞仍嘴硬道。

“吓唬吓唬也罢了,还动起真章……”

“天飞,给我止痛药。”

“大夫说不能老吃止痛药,忍着点儿。”

门铃猝然响起。

“会是谁呢?”丛天飞去开门。

刘国强憔悴的面孔出现。

“姐夫!”丛天飞一愣道。

“天飞。”刘国强在门厅换拖鞋,目光向屋内看。

“二姐在卧室里躺着。”

“她怎么啦?”刘国强略现紧张,内弟没回答,他快步进卧室,望此情景他不正常地笑,丛天霞目瞪口呆,他双手捶打自己的太阳穴,笑个不停。

“二姐夫,你怎么啦?”

刘国强猛然止住笑道:“毁于一旦……”

“国强,”丛天霞挣扎到刘国强的身边,摇晃他的胳膊,悔悟道,“我错啦,我对不起你。”

“我什么都没有了,孩子,公司……毁于一旦啊!”刘国强丧气地说。“公司?国强公司怎么啦?”丛天霞震惊道。

“和孩子一样,已不复存在。”刘国强说。

“啊!”丛天霞瘫倒在床边。

桌子上放着数张红色请柬,社区小赵填写着。

“辛苦你啦,小赵。”胖姉说。

小赵莞尔一笑道:“没什么,胖婶,金丹是你什么人啊?”

“表侄女,我是她表姑,金丹没有母亲,也没有亲姑,我就是她的亲姑了,婚姻大事,我不帮张罗谁帮张罗。”

“看您忙前忙后的,赶上亲女儿了。”

“比亲女儿还亲呢!”胖婶现在没有子女,过去有。为金丹跟张景云订婚张罗,不全是拿金丹当自己的孩子,还有一个外人难知晓的原因,她对丛天舒十分有成见,促成金丹跟张景云的婚事,也有给丛天舒瞧瞧的意思,隆重地办订婚仪式,也是给丛天舒看。人啊!心理就这样复杂,有时复杂得莫名其妙。

写完请柬,胖婶亲自去发去送,街道上遇到金丹,她问:“忙什么,金丹?”

“给景云的铁艺社办工商执照……”金丹说。

“哪天开业剪彩?”

“定在十八日,下周六。”

“十八日,好日子,双喜临门。”胖婶喜悦道。

“双喜临门?”

“你和景云订婚仪式呀!”胖婢说,“我正给亲朋好友送请柬,日子也订在十八日,汽修厂开业剪彩中午吃饭,我们正好晚上。”

金丹愣怔地望着胖婶。

“怎么,景云没跟你说?”胖婶问。

“今天我还没见到景云,他去订做铜牌匾了。”

“还有好多的请柬没送……金丹,景云木讷,你帮他准备准备,别耽误大事,我走了。”

金丹愣怔许久,十八日订婚仪式,她盼望这个日子。仪式举行后你们成为未婚夫妻的关系。可是,丛天舒重病在医院里,景云十分痛苦,这种心境下搞订婚仪式合适吗张景云忙着铁艺社的准备开业上,厂房装修未完毕,老贾衣服沾着白灰领人干活儿,见张景云下出租车,怀抱着一块薪新的牌匾,跑过来接过牌匾看,丹建铁艺社。他猜想到什么,说:“丹,建,好像各取你和金丹名字一个字,丹建。”

“看来你不光会拧螺丝!”张景云笑笑道,“老贾,装修的活儿你交给别人干,有一件重要的事你去做,到我办公室来!”

“你办公室刮大白呢。”老贾说。

张景云手指近处的一块空地说:“我们到哪儿。”他们席地而坐,他说,“老贾,咱那时铁艺分社的人,能找到全找来。有多少人?”

“我拢了一下,二十一二个人。”老贾说。

“铁艺分社黄铺后,大家各奔东西,一下子找全很难,十八号开业,咱们边开业边找人,岗位给他们留着。”张景云开始兑现暗自许下的诺言,让他们再就业。

“景云,你的心思我理解,你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弟兄们一种补偿。毕竟过去了几年,相互不怎么通气,谁生谁死都不知晓,找来多少人算多少吧。”

“老贾你出去找人时带上钱,对不愿意来丹建的人,给他们三千元钱。”张景云吩咐道。

为尽快找到人,老贾建议在报纸上发个广告。

“好主意!”张景云赞同,“登广告看到人多,这事儿老贾你去办。”

金丹的车停在厂房前。

“金经理来了!”老贾说完借由离开,“我去报社。”

“措辞要诚恳……”张景云嘱咐道。

“我知道。”

金丹看完厂房,对张景云说:“外墙皮要刷蓝色涂料,给人一种纯洁的感觉。”“我也这么想。”

“景云,我来接你。”

“有事儿?”

“上车说。”

轿车开走,车上金丹说:“方才在街上遇见我表姑。”

“嚯,有一件事忘和你说了。”张景云忽然想起什么道。

“表姑对我说了,十八日……”

张景云没看金丹,眼望窗外,他回避她的目光。

“大部分请柬已送出,表姑亲自送的。景云,你的想法呢?”

张景云沉默不语,金丹也不再问下去,专心地驾驶,车经过新潮装潢公司,他说:

“好像不对,金丹你停下车。”

金丹靠边把车停下,她随他下车,走向颓败的新潮装潢公司,院铁大门上了把大号锁头。

“怎么回事?”张景云摸着锁门的铁链子,惊讶道。

“银行把新潮装潢公司告上法庭……法院判决新潮装潢公司的办公楼抵了贷款。”金丹说。

“天呐!好端端的一个公司……’,“走吧,景云,我们去吃点东西。”

碗碗香餐馆,服务员端上菜。张景云神不守舍,筷子几伸几缩地夹菜。

“景云,你别没信心,我俩共同来阻止表姑。”金丹看透他的心思,直截了当说。

“一推再推,这不是同意与否的事,胖肺要和我急,再不理我!”

“你讲足理由。”

“她哪里会听?我不怕她骂,不怕她急,唯独怕她再不理我。小时候,爸妈经常上夜班,胖婶来家照顾我们兄弟几个,她真跟我妈似的。我怕她伤心,不理我和杀我没区别。”

“你和表姑感情如此深厚啊!”金丹叹然道,“景云,你不好说,我去跟她说,求她缓一缓,待天舒病情稳定后,再搞那个仪式!”

“恐怕难说通。”他担忧道。

“我们俩一起去做她的工作。”金丹说。

胖婶一听就来气,头转向一边不看他俩。张景云暗示金丹上前劝胖婶。

“表姑……”

“你们认为我做得多余,我不管了行了吧!”胖婶生气道。

“胖婶。”

“得,景云你纯粹不知好歹!为促成你跟金丹,我跑细了腿,呵,也好不用减肥了,以后叫我瘦婶。”胖婶牢骚道。

金丹将错揽在自己身上,说:“表姑,这事不怨景云,是我的主张……订婚仪式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有没有它都不影响我们相爱。”

胖婶把还未送出的请柬哗地扔在桌子上,说:“既然你们俩异口同声地不愿意搞这个仪式,我还瞎忙活什么。”

“表姑,您别生气。”

“跟你们说不明白,”胖婶起身,说,“景云,我找你妈去!”

“表姑!”

胖婶谁也拦不住,咚咚下楼去,张景云跟金丹全呆在那儿。

张家老两口遭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张母说:“可倒是景云抽的什么风?”

“邪风!”胖婶气恼地道,“酒店定了,请柬送出……瞧瞧这是什么事啊!”

“景云做事不是凭头脑一热,一定有原因。”张建国躺在病榻上,心里一直琢磨儿子的事,不难看出景云为天舒忧愁。

“原因有,天舒病重。”胖婶也看得明白,说,“人家嫌弃他跟他分手,他执迷不悟,上赶着同情,撵着同情。”

“死心眼儿一个,一锅搅马勺(一起吃饭)几年,就是有同情心,也不能分不出甜酸,金丹比天舒十个来回有余,总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张母说。

“他张叔、张婶,我没做错什么吧?”胖婶问。

张母忙不迭地说:“没错,没错,景云不懂事!”

夕阳映照绿地初秋的花草,露椅上一士情侣轻轻相依相偎,穿病员服的男人向女人倾诉什么。

这边,丛天舒和张景云并肩坐着,她十分伤感道:“景云你坐在我的身旁,使我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尤其是近几天,梦里老出现一家人快活的日子。景云,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天舒,你可别这么想,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的?生病积极治疗,千万别灰心。”张景云宽解道。

“我得的是绝症……景云,我已不奢望重新回到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岁月。生命的尽头近在眼前,我不能再做到什么……我渴望你原谅我的过失。”她哽咽道。

张景云忍着泪,头极力朝上仰,睁大眼睛控制眼泪掉下来。

“我们俩即将在两个世界,生死相隔,爱恨也在两边……”

“别说了,”张景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别说了天舒,我怎么会恨你,即使你再伤害我一百次,我也不会恨你。”

丛天舒泣不成声道:“景云你能原谅我一百次一千次,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我只有快快地死去,才能从痛苦深渊之中解脱出来。”

他情不自禁将她拥在怀里……张家的夜晚充满忧伤气氛,忧戚的埙声从景云的房间传出。

“听来叫人心疼。”张建国说。

“景云两眼红肿,我是猜着了,他准是去了医院见天舒。”张母说。

“至今他心还装着天舒啊!景云处在没着没落的时候,咱们做爹做娘的不支持他谁支持他?”父亲说。

“谁说不支持他,问题是咋支持他?”张母茫然道。

“我想好了,咱们去趟医院。”他说。

张母未置可否。

“带上一多,二多,还有景锁。”张建国说,“你去告诉景云,明天我们去医院。”

张母来到卧室门前,忧伤的埙声仍旧响着,她唤道:

“景云,景云!”

母亲对儿子说他们老两口的决定,父母的理解是最大的慰藉,终于关不住情感的闸门,张景云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大姐,你想和景云恢复?”病房里丛天飞坐在姐姐的床边,问。

“今天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丛天舒苦里地说。

“景云的态度呢?”

“他来医院几次,还向从前一样待我。”丛天舒感到小叔子又回到身边,她说,“他落泪,鼓励我战胜病魔。”

“妈!”

“妈!”

张一多、张二多随张母进病房来,傻子张景锁也来了。

丛天舒抱紧两个儿子,跟婆婆说话。

“精神很重要,别怕病,病这玩艺儿欺软怕硬,你不怕它,它就怕你。”张母有一套张母的逻辑。

“死我倒不怕!过去我给咱家,尤其是对您的伤害,只怕弥补不上,那样我死也心不安啊。”丛天舒检讨道。

“你毕竟是孩子呀!”张母慈祥地说,“天底下有父母忌恨自己儿女的吗?”

丛天舒嘴角牵动几下,亲切唤声:“妈妈!”

“哎!”张母擦眼角,答应着。

两个人挂丹建铁艺社铜牌匾,张景云指挥道:“左边角再高一点。”

挂铜牌匾的人听令向上调整高度。

“往下落一落,好,正好。”张景云回头见老贾,“回来了,老贾。”

“名单上面的人,”老贾掏出一张纸递给他,“基本找一遍,两个人去南方打工的没见到面,三个人不知下落,其余的都找到了,十九人愿意来咱们铁艺社,一人开小卖店和一人受聘洗车房不来,我已经把钱给他们留下。”他差不多找到了全部原铁艺社的人,能来的都答应过来,来不了的给他们每人三千元,当年他们的集资款是两千元,多给一千元作为利息。

“好!”张景云放下名单,说,“见到报纸广告,也许还会有人和我们联系。”闲在家的刘国强从报纸上抬起头来,说:“景云登了广告。”妻子挎上坤包,他问,“天霞你出去呀?”

“去公交公司,看他们还肯不肯再用我开车,卖票也行啊。”她要去找活儿干。“大姐还在住院,再说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刘国强婉转阻拦,“下午,我们一起去医院。”

“我已和公交公司约好,今天过去谈谈。国强你方才说登什么广告?”她问。

“景云创办了铁艺社,名叫丹建铁艺社,登报找回原有铁艺分社的下岗职工。我想……”

“想什么?”

“我到景云那儿去,看看有没有我能干的活儿。”

丛天霞沉吟片刻,公司破产,孩子流掉,夫妻正经历生活的冬天,经济拮据,吃饭都成了问题,她说:“你不好意思说,还是我去找他吧。”

“有啥不好意思的,干什么活儿都行。”

“国强,都怨我……”丛天霞惭愧地说,她催丈夫抓紧把她的爱车卖掉,最好是在报纸上登个卖车广告。

“瞧瞧你又来了,老自责干什么,我们从头再来嘛。”刘国强说,“先不卖车,你喜欢车。我这就去找景云!”

去丹建铁艺社的路上,刘国强忽然想起鹿舍,那次东方山庄的记忆清晰在眼前,张景云刚出狱没工作,他劝他到自己的装潢公司来,转眼间公司破产,来到他这里求职。

“那件事情终于发生,博览会的业务做砸了锅,办公楼和库存材料法院判给银行抵贷,我卖掉汽车,给职工开齐工资,公司彻底破产。”刘国强黯然道。

张景云同情的目光望着他,想到刘国强事业失败的原因就想到一只妈蚁,它能毁掉坚固大堤。

“看见报纸你刊登的广告,才知道你开办了铁艺社,你真了不起。”刘国强打心眼里佩服。

“为了偿还一种债。”张景云坦言道。

“景云我很羡慕你,经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实现梦想。”

“终归遇上金丹,办厂的钱都是她出的。”张景云不承认自己的能力,但庆幸自己运气。

刘国强慨叹:女人能成全男人的事业,同样也能毁了男人。景云,说得直白一点,是天霞毁了我的事业,假如她是贤惠型,不是整日疑神疑鬼地骚扰,假如她像金丹……只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假如。

“国强你千万别灰心下去,努力去圆自己的梦。”

刘国强苦笑道:“圆什么梦,落破得快成为乞丐,连梦都没的做,何谈圆啊。”

“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就是我今天登门找你的原因。”刘国强说。

张景云答应铁艺社开业后给刘国强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当然职务不会太低。云层被撕裂往往用不多大的风,那天医院丛天舒一声妈妈,重新缩短了婆媳之间的距离。婆婆关心起儿媳的健康来,令张景云备感欣慰。

张母拔掉电源插头,手摸加热的电热宝,问:“景云,今晚你去不去医院?”他放下手上正看的稿子,明天丹建铁艺社开业典礼,他熟悉一下讲话稿,问“妈,有事吗?”

“我寻思把电热宝给天舒带医院去,一早一晚天气凉啦。”张母说。

“明天天飞来接我,让他送我去。”

张母听说老贾找回来铁艺社的原班人马,问儿子咋回事。

“当年我拿了钱,他们下岗回家时,每人的两千元集资款都没给退,我要加倍地还他们。”

“对劲儿啊,不管他们是不是因为你挪用了那四万元,铁艺分社才没把集资款退给他们。”张建国支持儿子的做法。

“景云,国强到你那儿干活?”母亲又问。

“新潮装潢公司破产了,刘国强一时没找到事做。”张景云说。

“对待人家好一点,人走背时你帮他一把,他会记住你一辈子。景云,你一定要干好啊,不然就对不住金丹。”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坐在自家沙发上金丹深思什么。

“金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冬天?”要出门的小晶问。

金丹心想:和你恋爱季节的女孩不能比,一片绿油油!自然不是萧条、苍凉的冬季。

“我在家陪陪你。”

“闻不到你的青草味儿,我心还平静些,去赴约吧。”金丹说。

“那我走啦。”小晶快活得像条鱼。

夜色偏袓情侣们,一辆出租车门开着,尾灯亮着,丛天飞同小晶在街树阴影下拥抱,接吻。

“怎么没昨晚热烈?”丛天飞说。

“气候影响。”

“也没刮风下雨。”

“什么呀,是金姐,你缺乏想象力。”小晶说,被文学熏和没被文学熏就是不一样。

“金丹怎么啦?她就快与我前姐夫景云结婚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她把自己搞得很枯萎,像刚遭贝加尔湖寒流袭击似的。”

“这我就不懂了。”

“寒流来自医院。”小晶点破道。

“你说我大姐?她是寒流?”

“想想吧,能够分景云心的,从他爱的碗里舀走一匙羹的,只有天舒大姐。”

“我大姐没舀!”

“大姐是没,可是景云倒给她呀!男人就是怪,莫名其妙地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还不是回过头来!”

丛天飞没那么笨,听出弦外之音是什么,说:“你又说我,小晶。”

“还会有谁,拼命追金丹,结果呢?”

“结果还追,一辈子追下去。”丛天飞半真半假道,他现今回到小晶身边,重新爱她啦,或者说原来没爱,现在爱啦。

“啊,你还追呀!”

“心里追她……小晶,精神的。我希望景云和金丹成!”

小晶手摸下他的心口。

“你这是?”

“摸摸你的心跳,感觉一下你是不是发自内心肺腑。”她说。

“实话对你说吧,我看出金丹对景云深深的爱,我主动撤出,不然……”

“不然你也是枉费心机,金姐绝对不会嫁给你。”

“那你呢?”

“权当扶贫了。”她俏皮地说。

丛天飞拥抱住她,说:“我可是个最最困难的困难户!”

“妈,天黑了,你回家吧。”丛天舒说。

“天飞没到我不走,没人照顾你不行,扎针吃药的。”张母坚持自己顶一班岗,尽职尽责。

吊针全打完,药也服了,没事啦,所以丛天舒才劝婆婆回家。

“同天飞交接班后,我再回家。”张母说,直到丛天飞到来,她说,“我回去啦,天飞,照顾好姐姐。”

“妈慢走,打车!”丛天舒送婆婆到门口,“妈,我那两盆花……”

“放心吧,给你伺候,始终浇河水呢!”张母说,张家月季花开得好,与常年饶河水有关。

弟弟在姐姐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丛天舒问:“天飞,你好像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没,没有啊!”

“你不搁正眼瞅我,就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姐姐说。

丛天飞眼瞟邻床患者,说:“没事儿。”

“咱们到走廊去说。”丛天舒看他有所顾忌,说。

夜的医院走廊很静,姐姐同丛天飞站在一扇窗户前,她说:“说吧,没人听见。”

“姐,你还爱景云吗?”

“哦?”丛天舒略显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重要吗?”

“是的。”

“当然。”

“你真心爱他,应该拒绝。”丛天飞说。

“拒绝?拒绝什么?”

“姐,姐夫在你背叛他的时候,一直很伤心,他苦苦等待你回头,是金丹帮助他,他才没倒下去……他俩原定明天举行订婚仪式,他看你病得这么重,才推辞了日期。”弟弟把什么都说出来啦。

“别说了天飞,我懂,我懂。”她打断弟弟的话,内心十分痛苦。

早晨,丛天飞开车到张家楼前,张景云走出来。

“景云,电热宝!”张母撵到楼口,他从母亲手中接过电热宝,“别忘了给天舒送去。”

出租车开走,胖婶出来,说:“他婶,我去秀水镇一趟,钥匙带身上我怕弄丢喽,放你这儿踏实些。”

张母接过钥匙,问:“去秀水镇路经苦水河?”

“对呀。”胖婶说。

“你咋去?”

“坐小半截子去。”胖婶说。

“方便的话路过苦水河给我灌一桶水回来,用自来水浇花,花不爱长。”

“方便,咋不方便。”

“你等着。”张母回屋找只塑料桶。

“不用,车上有空塑料桶。”胖婶说,“哦,对了,今天丹建铁艺社开业典礼,要不是事儿急去秀水镇,我得去喝喜酒。”

“喝什么喜酒?”张母问。

“景云的铁艺社开张啊!”胖婶说。

丹建铁艺社开业典礼隆重地进行,张景云慷慨激昂地讲话,众人热烈鼓掌。老贾的表情最典型,他擦流到脸上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