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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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妈妈的意义十分丰富,孩子的妈妈是金丹,爸爸自然是张景云,如果去掉临时二字,一个新故事便要诞生。目前,他们是故事的材料,谁来创作,我们拭目以待。

“带二多到水上乐园去玩玩,‘激流勇进’什么的,他指定(肯定)喜欢。”金丹说。

“二多生来胆小,水上的游乐项目他不敢碰,我带他试过。”

“去动物园看大象……”

“大型动物他也不喜欢。咦,二多倒喜欢小蛾繂、小蚂蚱。”

“这个季节白狼山上有,明天周末我们带二多去逮几只。”她说。

山间草地上,金丹领张二多捉蚂蚱,张景云一旁助威,她用脚蹚起一只蚂蚱,她没抓,故意把机会留给张二多,说:

“二多,你看那儿!”

“蚂蚱,大蚂蚱!”张二多睁大眼睛,顺着她手指望去,喜悦道。

“抓,二多抓!”金丹怂恿道。

孩子双手做扣东西的样子,一步步接近妈蚱,机灵的蚂蚱突然蹦跳起,落到张景云脚前,张二多喊道:

“爸,抓呀!”

捕捉蚂蚱需要技巧,张景云笨手笨脚,蚂蚱扎翅飞逃掉。

“张景云大笨蛋!”金丹为逗孩子高兴,喊道,“张景云大笨蛋!”

张二多受到金丹情绪感染,条件反射地跟着喊:“张景云大笨蛋!”

“张景云大笨蛋!”张景云也喊。

三人一声迭一声喊:“张景云大笨蛋!”

几个游客从他们身边走过,议论道:“这一家人挺有意思……张景云是谁?”中午,三人席坐在草地上,金丹手拿一只扁担勾,张二多双手抱着她蜷曲的膝盖,下巴颜抵在上面,脸带笑容,饶有兴趣地看。

张景云打开一瓶午餐肉罐头,准备野餐。

“扁担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金丹说首童谣,扁担勾双腿跳跃。

孩子的活跃情绪最易被激发,他跟着学,开心地道:“扁担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

张景云一旁看他们,一脸的喜悦。

下午,金丹牵着张二多的手在山间小河流边奔跑,累了他们坐下来,她又唱起了童谣:

小燕小燕出了窝,听我给你唱一个歌。

我的歌儿从那边起,自小爹娘养着你,把你养得翅膀长。

你打食,吃着香,也该想想你爹娘。

金丹起身拾起薄石片,抛向河面,河面涌起一串涟漪,张二多试抛石片,只打出一两个涟漪。

“二多,这样抛……”金丹手把手教他,口诵童谣:水漂水漂落,一落落它七八个!

张二多再次抛石片,河面涌起一个涟漪。

“我来,看我的。”金丹示范道。

河面涌起一串七个涟漪,张二多雀跃,走嘴朝金丹叫声:“妈妈!”

金丹脸上呈现一片红晕,漾溢着幸福的微笑。

张景云坐在河边,望着默默流淌的河水思忖,金丹当临时妈妈,开了一个故事的头,促成这个故事的还有几人,邻居胖婶昨天叫住他,说:

“景云,你跟金丹的事,得挑明(公开〉啦!”

“挑明?”

“举行订婚仪式,说相看也行。”她说。

“我们都熟悉,相看什么呀!”张景云说,他不仅是因为省略一个程序,跟金丹眼下还没走到相看这一步,至于今后能否走到一起也是未知数,很明显是在等丛天舒,给她一段时间……至少她有了一个结果一嫁给别人,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景云,想什么呢?”金丹跟他说话,他才缓过神来,说:“没想什么。”

“二多很可爱!”她说。

市医院丁室窗口前,丛天舒排队取检验报告单。

走廊里,胖婶朝这边张望,丛天舒已包裹严实,还戴副墨镜。胖婶嘀咕道:

“好像是天舒?”

丛天舒取出报告单的一刹那,发现胖婶朝她走来,急忙揣起报告单,打算夺路逃走,可是身处室的走廊尽头,丛天舒无路可逃,只好迎着胖婶走过去。

“天舒!”与胖婶擦肩而过的瞬间,胖婶认出她来。

丛天舒没认她,头没回,仓促逃走。

“天舒!”胖婶一路小跑紧跟过来,追到门诊部大门前,隔着门玻璃,看见丛天舒乘上一辆出租车,开走。

出租车里丛天舒静下来,掏出检验报告单,一行字映人眼帘:肺部占位性病变,她惊骇,脸色大变,不由得“啊!”了一声,司机索解地看她一眼。

她拿报告单的手颤动不止,视线一片模糊……“大姐,翠亨花园别墅到了。”司机说。

丛天舒缓过神,付车费下车。

进屋她看报告单,恐惧加悲伤,头窝在沙发上,放声痛哭……钥匙开门声音传来,她急忙藏起化验单,跑到卫生间。

朱刚进来,四处张望,叫她:“天舒!”

丛天舒从卫生间出来,冷水处理过,消除了哭的痕迹,她招呼道:“你来啦!”“我们出去,到向阳屯吃一锅出②。”朱刚说。

“明天再吃吧,我没胃口。”

“闷在屋子里上火了,我们逛逛街,撤撤火。天舒,换衣服。”

丛天舒坐着不动。

“走哇!”朱刚再催道。

她站起身,极不情愿,他仔细看她,惊愕道:“天舒,你哭啦。”

“没,没有哇!”她掩饰住,挤出笑道。

“天舒,还为没安排你的职务不开心?”

“不是,真的不是。”

“其实我心里比你还急,可光急有什么用?罗薇让我等她的决定。”朱刚说。

“那就等吧!”

“别急,天舒……”朱刚宽解道。

胖婶心里藏不住事儿,从医院回来跑到张家来,学说了一遍见到丛天舒的经过。

“看准了是天舒?”张母问。

“是她,一丁点儿都没错。”胖婶说。

“是不是她的……哦,病理室?”张母想到不是好病。

“就是检验肿瘤是恶性良性的地方,那年从我爹的肺子取块肉,拿病理室搁那镜子一照,肺癌!”胖婶说,其实她把室和病理室搞混了。

“那天舒……”张母顿然紧张起来。

“我有事,走啦!”胖婶匆匆走了。

张建国说:“天舒的病是不是复发了?”

“复发什么,你顾你自己吧,还为别人操心呢!”张母责怪老伴道。

“五年,脑瘤、瘤转移……”张建国害怕起来,情绪紧张他的气脉就不够用,痰就往上涌。

“你成医生了你!”张母不愿听下去,说,“景锁,跟妈买酱油去!”

傻儿子张景锁却不动地方,说:“学诗,嫂子教我诗。 ”“啥爹啥儿子,倒没差了枝秧。”张母嘟囔道,“老的优国忧民,少的不忘往事!”

“你、你想开点!”张建国说。

“不是我想不开,天舒对景云那么绝情,抛夫别子……”张母数落道。

“总该过问一下。”

“你少打这个主意,景云心里刚刚亮堂起来,他和金丹处得多好,尤其是咱孙子,和金丹的感情那么融洽……二多能恢复原来快乐的样子,多亏了金丹。”

“景云态度不明朗哩。”

“什么态度?”

“金丹。”

“什么事到你耳朵里可晚了三春,胖婶正张罗给他们办订婚仪式。”张母说。傍晚,胖婶与张景云相遇,说她故意堵在楼道口等人也行,叫他到一边说:

“景云,我今个儿在医院碰到天舒了。”

“在医院?”张景云吃惊道。

“差一点儿就认不出她来,穿着打扮像电视剧里的杀手,我叫她,她躲着我。”一听她到医院张景云的头立刻就大了,当年医生曾对他说过,她的脑瘤有复发的可能,时间大概在五年后,今年正好五年。

“她到病理室取检验报告单。”胖婶说。

“病理报告单?”

“是啊,看样子是出了什么问题。”胖婢说。

饭后张景云一直沉默,母亲怕儿子憋出病来,坐到他的身边,说:“咋地啦景云?”

“妈,我想去打听打听天舒的病情。”他说。

“难道你们俩没断?不去!”

“这不是断没断的事……人错一时,错一事,没有错一辈子的。”张景云宽容道。

“错一事就够戗,坑咱们不浅啊。”

“我虽然与天舒离了婚,可她曾经是咱家的人。”

“把你的曾经搁一边去吧,权当没曾经,天舒这样的女人,不曾经才是福天。”“景云有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还是一多、二多的妈妈。”张建国支持儿子,“我们问,要问!”

三江报社楼前,丛天霞下雅阁车,丛天飞在此经过,探出头喊她:“二姐!”“天飞。”丛天霞锁上车门。

“到报社来干什么,二姐?”

“发个寻人启事。”她说。

他感到奇怪,问:“寻人启事?寻谁?”

“刘、国、强。”她一字一顿道。

“他怎么啦?”

丛天霞责怪弟弟道:“装糊涂,他失踪你不知道?天飞,没事我进楼登启事去。”

“刊登一次多少钱?”

“和广告部讲好了,中缝连登一周,三百元。”

“二姐,咱们做笔交易。”弟弟诡秘地说。

“什么交易?”

“你用三百元广告费请我吃顿日本料理,我保证你和二姐夫通上话。”

丛天霞惊异道:“天飞你和刘国强有联系?”

“吃上日本料理,我告诉你。”

“天飞你真会趁火打劫!”

日本料理屋,桌子上摆着日式烤肉和小火锅,丛天霞心不在美食上,急不可待地说:

“接通他的电话吧!”

丛天飞四平八稳,说:“生的明太子还没上来。”

“差不了你的。”

“我看一下你的寻人启事。”

丛天霞掏出一张纸给丛天飞,他看后拊掌大笑道:“这哪里是寻人启事,分明是要挟信嘛。”

她夺回广告稿,放起来,说:“怎么是要挟?”

“什么你再不回家或不与我联系,我打掉你的孩子……二姐,这不是要挟?”

“我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可以叫杀手锏。”

“二姐,咱先说好,”丛天飞拿出手机,提出通话的条件,“你与他通话态度要好,不能吵架。”

“我不吵,你快打吧!”

天锦市一家装修现场,几名工人做装修活儿,刘国强在现场指指点点。

“刘总,您的。”工作人员将一特快专递交给出他。

刘国强看了一眼特快专递,拿着它到阳台上,拆开看,是银行催还贷的通知二十天还清贷款!手机铃响,他接:

“二姐夫,有重要的情况向你报告。”

“天飞你说……二姐怎么啦?……是你?”刘国强问。

“国强你好狠心……”丛天霞哽咽道。

“我怎么能抛弃你呢?这一段业务太忙,又在外边,回不去家。”

“那你告诉我刘国强,你现在哪里,我过去。”

“你别过来,我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

丛天霞口气生硬起来:“一周内你不回来,我就做掉你的儿子,我做超了,是男孩,你考虑清楚!”

“天霞你千万别胡来……”刘国强惊慌起来,丛天霞是谁?天她都敢捅个窟窿,他急忙给张景云打个电话,请他去做她的工作,怕她一意孤行做出蠢事。

约见丛天霞促成张景云来天锦市,她这次连张景云都要挟了“限你三天找回刘国强,否则我就去医院堕胎!”

张景云连夜乘车来天锦市,找到施工现场,刘国强领人搭露天牌楼,两个人擎着梯子,他拎着工具袋爬上去。张景云赶过来撞见,急忙帮扶梯子,问扶梯子的人:

“那么高怎么让他上去?”

“我们给博览会做的楼牌,客户挑肥拣瘦地始终不满意。改做了几次都不成,刘总亲自上去……”

“他有恐高症。”张景云对扶梯子的人说。

三双眼睛一齐翘首上望,梯子愈来颤抖得愈强烈,刘国强腿抖动得厉害,他胆战心惊,朝下瞥一眼,遇到张景云忧虑的目光,坚毅地向他点点头,继续往高爬……半小时后刘国强下来,他们进了施工现场的简易工棚。

“到我办公室,景云。”刘国强说。

低矮的工棚,临时搭起的铺位,其中整洁一点的是刘国强的,一张简易办公桌摆在通铺的一头,张景云望着发呆。

“景云,坐呀。”刘国强坐在硬板椅子上说。

“看到你这样的环境,我什么都明白了。国强,我不说你也能猜出我为什么来找你。”

“自从天飞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天霞,她不分黑天白夜地给我打电话,没办法,我又换了张新卡。”

“你让我见天霞,见到她,该说的都说了,可她不欠缝儿,并说如果三天找不回去你,就堕胎。”

“别理她!”刘国强说,“又是不回去就把孩子做掉,小伎俩。”

“这回口气像要动真格的。”

“其实你看到了,即便她真的把孩子做掉,我近期也回不去。工程到了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

事实也是如此,可是不回去丛天霞肯定不让呛,张景云想出解决的办法,说:

“要不让她过来看看你。”

“这样的环境,她来怎么办呀!”刘国强扫视四周道,“再说我不能马上回三江去,另有原因……”

“躲债?”

“不仅银行要上门来催还贷,还有一些装潢材料供应商……手头这笔活儿做下来,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刘国强说,“你回去再劝劝天霞,别干傻事,非要我回去就再宽限些日子,工程结束我立马回去。”

手头上的活儿很重要,他回不去,没处吃没处住天霞也来不了,张景云也觉得他说的是唯一办法,答应回去说服丛天霞。

“景云,你怎么样?”

“我在托运分公司做副经理,工作挺顺心的。”

“那就好,天飞说与你天舒大姐分手了。”

“是的,算分啦。”

“你做怎样打算?有没有意中人?”

“天飞也许告诉了你,金丹对我很好……国强,天舒身体八成出了问题,我正到处找她,问问清楚。”

“会不会是她那个病……”

“我也正为此担心。”张景云忧心道,“回去我继续找她。”

创伦理小说匚了“但愿她醒悟,回头。”

“回不回头且莫论,弄清她的病情,需要的话,我不能袖手旁观,一如从前帮助她!”

“天舒大姐有福不会享哟!”刘国强慨然道。

“也许跟别人生活得更好。”

“还跟那个朱刚在一起?”刘国强问。

“大概是。”

夜半,一辆出租车停在翠亨花园别墅区,罗薇拎着只小箱包,走到别墅门前,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客厅昏暗,只开一盏壁灯,罗薇一眼发现搭在沙发上的一件女人的衣物,她动作极轻地上楼去。

丛天舒今天的心情坏到极点,完全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朱刚从她的忧伤的眼神里,读懂她的心愿,渴望他留下来陪陪她。

“我今晚不走啦。”他说。

青年时代的爱慕,中年的同情,他的决定没错。但是,选择留下的时间错了,偏偏赶上罗薇从国外回来,直觉让她没回名洲花园别墅,来到从来没住过的翠亨花园别墅。

罗薇突然出现在面前,给丛天舒按摩肩周的手停住,两个人同时睁大惊愕的眼睛。罗薇平静而略带讽刺地说:“对不起,搅了你们了!”然后退出卧室。

“咋办?”丛天舒惊慌失措道,“解释不清楚啦!”

“咱们一起下楼。”朱刚沉稳地说。

客厅的灯全打开,通明如白昼,罗薇跷着二郎腿,嘴叼一支很粗的雪茄。

朱刚和丛天舒虽然穿戴整齐,却都是一脸窘态。

“是没开始呢,还是完事啦?”罗薇问。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朱刚说。

“噢,是嘛!”罗薇吐出口烟,说,“你们以为我一定大发雷霆,轰你们出门。错,朱刚我为你感到骄傲,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能弄到手把玩,啧,啧,不简单,坐!”

两个人坐下。

“或许你们俩心里想,怎么面对鹊巢鸠占,鹊还如此平静?静得可怕。”罗薇狡黠地笑,几乎是心平气和地问,“天舒,你怎么想?”

“罗董你听我解释……”丛天舒说,“我愿接受任何惩罚,我立刻离开这里。”

“干吗?一家人嘛。别走,别走哇!”卑污小人罗薇,她下面的行为卑鄙触龊,“坐坐!惩罚谈不上。天舒,请你帮帮忙,我这个人有很多特性,也可以叫不良嗜好,你把你们睡过的床单给我洗洗。”

丛天舒觉得受到侮辱,浑身瑟瑟发抖。

“都这么晚啦,明天,再让她洗。”朱刚想把丛天舒拉出窘境。

“闭嘴!”罗薇喝斥道,“还有重要的事情你做!我走这么长时间……来,好好亲亲我。”

“我们上楼!”朱刚扫一眼丛天舒说。

罗薇扬起脸,做出等人来吻的姿势,说:“我是你老婆,又不是情人,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亲!”

丛天舒低头跑进卫生间,关上门,回身靠在门上,痛苦万分。罗薇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我想死你了,刚,瞧你有多棒……”她手插入头发里,压低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流出……一个虚假事件在客厅里发生,当事人都不情愿发生这件事,因为主张者目的不在事件本身。别墅客厅里的事件很像狼群里的故事:繁殖季节,狼王跟狼后**,让年轻的狼们现场观看,目的是使狼们努力去争王做后,才有**的权利。

“你太残忍!”他系上裤子说。

“怎么?你担心某个人了吧?”罗薇嘲笑道。

朱刚将一股火气压下去,他说:“不能老让她呆在卫生间里吧?”

“唔,你送她走吧。”罗薇暂时放过丛天舒,或者说她太疲惫了,旅途加沙发上的折腾够她受的了。

月光宾馆服务台前,朱刚掏出一叠钱说:“先交十天的宿费。”接待员开好发票,连同房间钥匙一起给他,“天舒,你先住在这儿,什么都不要想。”

“你走吧。”

“送你到房间。”

“不用。”

朱刚站住脚,望着一棵遭受风雨**的植物走向廊里尽头。

这是一家小旅馆,房间设施与星级宾馆不能比,但也整洁干净,也有个小卫生间。

一连几天,她躺在单人**,望会儿天棚,手伸人枕下,拽出发皱的病理报告单。梦魇般的男女混合声音:“占位性病变就是癌、癌、癌、癌!”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泪水夺眶而出,这种时候,女人会想什么?希望有个男人坐在身边安慰自己,用什么形式都成,文明、粗野……她拨一个号码,对方的声音: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推开窗子,要不你出去走走。”

手机慢慢离开耳朵,她放下手机,凑到窗户前,望着一条小街,准确说只望到小街的局部,最抢眼是一家花店,店名黏住她的目光:多多花坊。

多多,一多是儿子,二多也是儿子。花店名勾起她对孩子的思念,离开张家曰子不短了。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一”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车旁挂着鱼篓,街巷里**着吆喝声。

“水鳖!水鳖!”她自语道,往事一幕幕浮现:张景云一身雨水进屋,拎着水鳖进屋。

“你顶着大雨跑出去一天,全湿透了……”丛天舒说,她要吃水鳖,张景云去河里抓,半柳条篓有几百只,“景云,我只随便说说,你就冒雨去弄,你对我太好了。”

“天舒,我给你做油炸水鳖。”他憨笑道。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

丛天舒关上小旅馆的塑钢窗户,她不想再听到小贩的吆喝声。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街巷里仍旧响着吆喝声。

她手捂住耳朵,再用被子捂住,头窝在**,双肩颤动可以看出她在哭。朱刚来看她,她拒绝吃他给自己削完皮的一只苹果。

“再耐心等待……”他放下刀和水果说。

“有头儿没有哇?”

“稍安勿躁,机会总会有的。”

“老同学,我的日子不会多了……”她哀伤地说。

“乱说什么呀!又没到生死线边缘。”

“到了,我去了医院,检验结果出来,我得了不好的病。”

“什么病?”

“肺癌,而且是五年前脑瘤手术后转移的,位置又不好,不能手术。”

“啊!怎么会,不,不会的,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丛天舒声泪俱下道:“我没更高的奢望,只想堂堂正正地做你一个月的妻子,一周两周也行。不然,亲朋好友咋看我?张家的人又咋看我?朱刚,我最受不了鄙视的目光。”

他的反应是凄苦的笑,沉吟片刻说:“再做进一步检査,即使是,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手术……得这种病,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吓死的。”

“我并不怕死,如果死而无憾的话。”

“天舒我们上街,瞧你的皮鞋跟不上流行了,买一双去。”朱刚还是回避主要的东西。

“穿着挺好的,不买了。”

“买完鞋,我们街上吃晚饭。”他说。

皮鞋店柜台前,朱刚和丛天舒挑选皮鞋,傻子张景锁走过来,很近地看他们。她低头试鞋,一缕头发垂落下来,朱刚伸手去弄她的头发。傻子望见暴怒,随手拿起一只皮鞋,向朱刚狠狠掷去。

“保安!”朱刚躲闪,大声喊叫。

保安快步跑过来,问:“怎么啦?”

“快整(弄)住傻子。”朱刚说。

一旁丛天舒木然地望着,表情复杂。

保安拦阻张景锁,他与保安周旋,继续扔鞋砸朱刚,保安逮住傻子,强行拖走,他拼命挣扎,呼喊:

“嫂子!”

丛天舒转过身,回避张景锁,她拉起朱刚的胳膊,匆匆离开鞋店。

带着刘国强的嘱托,张景云急忙赶回三江市,下了火车直接去找丛天霞。

“国强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忙完这个工程。”

“工程?恐怕是母子工程吧。再腾(拖)几个月带回二奶和他们**的杰作回来。”

“天霞你老是无中生有,哪有二奶那出戏!”

“不回来吓唬谁?我明天就去医院堕胎。”丛天霞说。

“千万别胡闹天霞……”

“景云,你别拦我,我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发狠道。

“国强的公司都快破产了,你还雪上加霜地往上赶事。”张景云情急之下吐露实情,刘国强叮嘱不要对天霞说他的真实处境。

“不听,我不听!”她任性,捂住耳朵道。

“天霞……”他解劝道。

丛天霞听不下去,转身离开,张景云远远地喊,“天霞,千万别胡来呀!”她们姐妹都怎么啦?张景云搞不懂了……先找到丛天舒,他下定决心。

他来到市医院肿瘤科,女医生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表明来意:“大夫麻烦您,创伦理小说我想打听个患者的情况。”

女医生仍然看着张景云。

“大约三天前,有没有一位叫丛天舒的患者来看病,她五年前做过脑瘤手术。”他说。

“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女医生手按着一个本子,一本正经道:“患者来看门诊的记录我们有,问题是,对外不能随便査阅,除非得到患者本人的允许。”

“是这样,她是我的前妻,得病了我想帮助她,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

女医生相信了张景云的话,说:“哦,原来是这样。”她翻阅门诊记录。

张景云等待,渴望女医生能帮忙找到。

“一周以来的门诊记录,没有你说的丛天舒。”女医生说。

“没有,没有就好,谢谢大夫。”

张景云从医院出来他去了东方山庄,大院空落落的,架子上晾晒着几张屠宰后的梅花鹿皮。那些灵性动物,生命的痕迹只是剩下了几张美丽的皮毛。

张景云隔铁大门望着。

“巴眼的(偷看〉瞅什么?”看门人问。

“山庄怎么黄的,原来的人呢?”张景云问一颗钉子。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只雇我来看院子。”钉子冰冷地说。

“到哪儿能找到原来的丛经理?”张景云问,其实他不该这样问,你看钉子怎么回答:“我不认识丛经理。”

张景云失望地离开。还有一个丛天舒可能出现的地方一名洲花园别墅。

别墅前,张景云犹豫不决,门铃离手指很近,触向它需要勇气,假若出来只是丛天舒还行,万一她的身后跟着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男人呢?她病态的身影就在这时云一样飘来,信守诺言犹如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的手指触向门铃。

“你找谁?”开门的是罗薇。

张景云打量她发现并不认识,她眯起眼睛看张景云,女人用这种眼神看你,不是暧昧就是瞧不起。

“请问这是朱刚的家吗?”

“你到底找谁?”

他从罗薇的言谈举止张景云猜到了此人是谁,转身便走。

“找丛天舒吧?”罗薇揣测找到别圣来的男人,该是与“情”有关了。

“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张景云站住问。

罗薇鄙视的目光看他,她的牙齿发痒,说:“我认得你!”

“我?”

“你姓绿对吧?”她语言粗俗道。

“什么意思?”

罗薇讥讽地大笑道:“人们怎么说,女人浪起来,男人绿起来!”

让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张景云愤然离去,绿,在当地跟一种象征动物联系在一起。

浄狞的笑声飘进别墅卧室。

“谁呀?”

“老绿。”

“老绿?”朱刚没懂。

罗薇仍兴趣这个话题,说:“过去民间的四大绿怎么说?”

朱刚不知道,四大绿是:青秫杆,柳树皮,王八盖子……“那个王八盖子来啦!”她**着后背卧在**,恶毒地说,“继续!”

门铃响前,他给她做颈椎、肩周按摩,手法也不错,舒服的当口门铃响,他要去看谁来访,她叫住他:

“我去!”果真如她猜想,来人非同寻常,狠狠地讥讽几句过了嘴瘾。

朱刚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他望着手机,欲接又未敢接。

“把手机关掉!”肌着的她霸道地说。

“是,是是!”他唯命是从。

他关掉手机,继续给她按摩,但精神早已溜号。

“想什么呢?”

“没,没有。”他否认道。

“方才电话是天舒吧?”

“她病啦。”

“你想去看她?”

“不敢!”

“你别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断绝同天舒的来往。”她严厉地说。

上午,在公司,朱刚接电话:“喂?”

“是我!你有空过来吗?”丛天舒充满期待的声音。

朱刚看看门,低声说:“过不去,罗薇一步不离地看着我,有事吗?”

“我还继续住在宾馆里?”

“住啊,噢,该续住宿费了,我马上弄钱给你送过去。”朱刚按下挂断键,重新拨号,“财务部,尹部长,给我的牡丹卡打五千元钱。”

“对不起朱总,罗董有令,支钱需经她批准。”尹部长说。

胖婶、金丹两人坐得距离很近。

“你们的订婚仪式一定大操大办,我挑选了酒店,天外天大酒楼。”胖婶说。

“罗氏布业公司对过的天外天,表姑?”

“就是!”胖婶自得地笑笑,“请乐队,放礼炮……”

金丹看明白了胖婶的用心,问:“表姑特意选天外天是?”

“给朱刚他们看!金丹,你没什么意见,下周选个日子举行订婚仪式。”

“一切听表姑安排。”

“张家我去商量。”胖婢要大包大揽了,张母已经明确表态,你怎么办都行,你既是金丹表姑,又是媒人,做主好啦!

张家,张二多和张景锁玩七星瓢虫玩具。

“飞,飞!”傻子举着七星瓢虫,侄子跟在他身后,也喊:“飞!飞!”

“妈,明天我再出去找找她。”张景云说。

“景云,明天是什么日子,你想一想。”母亲说。

“没什么特别的呀。”

“你二十九岁生日,赶上大礼拜,大家都在家。”

“生日?妈我很少过生日……”

“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不过我过。”张母内心反对儿子去寻丛天舒,阻止的方法是给儿子过生日。

“你搞错没?是我用钱。”朱刚有些生气道。

“罗董特别强调,你用钱更需她……”

哐哐!朱刚气愤地敲桌子,暴跳道:“你干什么吃的,不愿干了写辞职报告!”罗薇进来,问:“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我还是经理吗?”朱刚摔断电话,“支配五千元钱的权力都没有?”

“是我叫他们那样做的。”罗薇坐下来,抽出雪茄,问,“用钱做什么?”

“天舒住的旅馆需要……”

“打住!”罗薇教训的口吻道,“对你太放任了吧?给你脸你往鼻子上爬,领她在我的****,去上海谈业务这样关系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场合,你竟带着情人去……现在你又要弄钱开房间养着她,你也太拿我不当回事了!到了什么火候,你还有闲心依稀旧情……徐颖被双规了,尽管她不会轻易出卖我们,可是,天知道警方已经掌握了我们多少事情。”

绝坏的消息,朱刚大气不敢吭。

“妈,这?”张景云为难道。

“你不在家这几年,天飞没少给我们买菜什么的,借你生日的因由,把他请来,还有金丹,从打你们相识,还没端过咱家的饭碗,一起吃顿饭。”母亲的理由够充分的。

“我想利用双休日,去找天舒……”

“反正拦也拦不住你,找天舒你找吧。景云你可老大不小了,哪头炕热乎,相信你能分得清。心思多往金丹身上放一放!”

“爸,明天带我去见金姑姑。”张二多过来说。

“二多,”张景云哄孩子,说,“明天爸有事,哪天再带你去见金姑姑。”他望见金丹给二多买的玩具,灵机一动说,“去跟小叔玩遥控战车。”

“玩战车喽!”张二多注意力被转移。

“喔,金姑姑给你当妈妈好不好?”张母问孙子。

“又四!”张二多用英语毫不含糊地回答。

傻子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张景锁无比愤怒地喊叫:“不,二多妈妈是嫂子,嫂子!”

张建国、张母全愣住。

“景锁急眼啦,他咋听明白这话了呢?”张母觉得奇怪道。

“今后,景锁面前别说给二多找新妈妈,嫂子这根神经,景锁还好使!”父亲道。

张景锁和张二多一起玩遥控战车。

“鞋店的保安说,景锁撇鞋砸向一个中年男顾客,还不停地喊嫂子。我想准保又遇上了天舒他们。也是的,总让景锁碰上,傻脑筋转不过弯儿来。”张母说。

说老遇上不对,是张景锁跑出去满街找嫂子,看见他们在一起,恼恨那个男人,就动起手。

“过去天舒对景锁挺好的。”张建国说。

“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腾个啥……他爸,胖婶说景云和金丹订婚仪式一切安排就绪,金丹没提什么要求,说听咱们的安排,景云得跟你说定。”张母说。

“是不是仓促些。”张景云想往后拖延。

“别遮柳子:借情由””母亲训诫道,“前几天你去外地,为天霞去劝刘国强回家,行,现在还有什么事?景云啊!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祖坟哭不过来,去哭乱尸岗子。天舒的事,咱不再管啦。”

“妈,你常教育我们,人掉到井里的时候,不能再搬块石头砸下去。”

“人向高处走,鸟往亮处飞。天舒嫌咱家穷,嫌你窝囊才与你分手,去傍大款……这叫掉进井里?我们不管,天经地义,咋是落井下石?”张母伤心儿媳嫌穷爱富。

谁也挡不住张景云寻找丛天舒的脚步,生日这天他还是跑出去,她肯定在三江,公寓、出租房一家挨一家找。

“景云丛天飞迎面踩煞住车,“你干什么呢?”

“找你姐。”

“哪个姐?”丛天飞问。

“当然是你大姐。”

“她在月光宾馆房间。”丛天飞说,“上车,我送你过去。”

“我们一起去看她吧。”车到宾馆门前,张景云说。

“你自己去,”丛天飞有意回避,“需要车打电话,我来接你!”

张景云下车,走进宾馆。

房间多了一个人显得拥挤了,他们面对面坐着,茶几上摆着两只茶杯子。

“天舒,你瘦了许多。”

丛天舒坐在床边,半侧身,回避张景云的目光。

“到底是什么病?”他问。

“没什么。”她掩藏病情,转过些身子说。

“我担心……”

“真的没什么。”她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两只茶杯子上。

“你要喝水?”他去拿暖瓶,问。

丛天舒下床走到他身旁,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景云,这两只杯子其中一只是你的,我已和你撞过杯了。”

“和我撞杯?”他惊择道。

“景云,今天你的生日……”

张景云转过身子,面对被邻楼遮挡有些灰暗的窗口,眼里噙着泪水。

丛天舒分别朝两只杯子倒水,然后举杯,说:“景云,祝你生日快乐!”

他跟她碰了杯,嘴唇抖动,干杯。

“我想一多、二多,送他们到宾馆来……景云,行吗?”

“哎,好!”

“越快越好!”

“天舒,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病情。”

“以后再告诉你。”

月光宾馆楼下,丛天飞背靠在车身上,不时抬头望向宾馆二楼的一个窗口。

小晶端上饭菜,一盘煎蛋,一杯牛奶,几片面包。金丹坐在饭桌前,瞅着饭菜没食欲。

“金姐,不思茶饭……”

“贫嘴。”

“今天怎么过?”

“照常,看电视,吃饭睡觉。”金丹说。

“有人怕是照常不了。金姐,你伸出手来。”

“干吗?”

“我会看手相,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

“巫术!”金丹这样说,还是把手伸给她。

“哦,”小晶装模作样,故弄玄虚道,“你想给一个人做生日,又不知道他是否在家过了。”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景云的生日?”金丹惊奇道。

“算的。”

“算的?小晶你有那本事,令人怀疑。”

“实话告诉你吧,你昨晚自言自语暴露了天机……金姐,我能帮你实现愿望。”“真的?”

“但有个条件。”

“你说小晶。”

“必须完全彻底听我安排。”

张景云在街头行走时,接到电话:“喂,小晶,你慢慢说……什么?”

“张副经理,金姐病得不轻,你快过来呀!”小晶惊慌得有些夸张。

“小晶你打,我立即赶过去。”张景云招手叫辆出租车,往金丹家赶。

“救护车到没?”张景云进门便问道。

“缓解了许多。”小晶说。

他换上拖鞋,进客厅继续问:“人呢?”

小晶忍住笑,朝卧室努嘴儿:“呶!”

金丹头向内侧躺在**,他蹑手摄脚走到床边,她猛然跃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泥塑木雕地呆在那儿,半天才缓过神儿,长出一口气说:“你没病啊,吓死我啦。”

“骗你来,给你过生日。”金丹说。

还能说什么,张景云只剩感动了。饭厅餐台上摆着一只大蛋糕,金丹按他坐在正位置上,小晶点燃蜡烛。

“祝景云生日快乐!”金丹真挚地说。

一天中接受第二个人生日祝福,不过这次喝的是酒,烈性白酒。

回到家时,城市许多部位都睡啦,街灯把他的身影拖拽得很长。母亲没睡,在他的卧室等他,拉拉脸。

“妈我见到天舒了。”

“啊,是嘛!”

“天舒很想儿子。”他说,“送他们过去见见她。”

“你真长心啦,景云。”张母厉声责备道,“你们刚分手那阵子,二多受到刺激,得了封闭症。可孩子刚把她忘了,又让二多去见她,还想让二多再受到刺激,不行!”

“她病得很重,都有些脱相(失去平时相貌)……”

“说句难听的话,”张母态度坚决说,“即使是再也见不到了,一多、二多也不能去。”

"妈……母亲的工作没做通,没做通硬送孩子过去不成,必须做通母亲的工作,他就想到金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