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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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说的没错,你住花子房和是花子房的人不一样,加入的是一个丐帮,它的力量强大,某人某户敢欺负一个花子,却不敢欺负黄杆子手下的人。花子发起怒来,不亚于洪水猛兽,许多人吃过苦头。“惹谁也别惹捅狗牙的人。”

经验之谈。草头子说考虑几天,对宝儿说:“明个儿,你带我出去。”

昨夜,张记皮货店被抢劫。皮货店掌柜睡梦中,一把刀杵在脖子上,黑暗中听到蛮横的声音:“要命,别出声!”“爷……”张掌柜的褥子湿了一片,他哆壞成一团,哀求道,“要啥给啥,爷别杀我。”

“乖乖给我们蓑衣子〔皮袍子),不然洗(杀)了你们全家。”

“拿去,爷管够拿。”

张掌柜舍财保命,胡子抢他不止一回,同胡子硬壳硬,吃亏的是自己,“刚进一批高档皮货[4],紫貂玄狐……”来打劫的人弄毛皮为过冬,可不是专奔髙档皮货来的,猫皮、狗皮、兔子皮、羊皮都要。“老天爷啊!”张掌柜蹲在店铺门口大哭,招牌的金字那个早晨黯然失黄杆子轻易不上场,他对赌耍的兴趣远不及另外人,仅是花子王多种爱好中的一个,他是戏篓子,对听戏要比赌博有瘾。遇到找上门来赌,他的手也痒,应下了认真准备’打扫了净房间’准备了足够的灯油,还打发人买来猪蹄’真的蠃了他们’做东招待输干爪的人吃顿,这既是赌场习俗,又显富贵堂大度和讲究’东北人就怕你说他不讲究。色:羔裘五缄真轻暖,狐各千金贵厚温。货架子上的皮制成衣给洗劫一空。“掌柜,报案吧!”外柜说。张掌柜心明镜似的,报案也找不回来,损失那么多东西,心疼胆疼。无望地道:“入了老虎口,别指望它吐出来!”“咱们打碎牙朝肚子里咽?”

“你说不咽还咋地?皮货还能失而复得呀?”

皮货店掌柜正伤心,小日山直登走过来,他听见街人议论时走过来,问:“张掌柜,怎么啦?”

“太君,太君啊,你要给小民做主啊!”张掌柜见到救星,至少是可大倒苦水的人,他是宪兵队的瞩托,“昨晚上,有人进了我家,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丢了什么?”

“皮袄,紫貂玄狐的皮板给根儿(彻底〕啦!”张掌柜哭天抹泪道,“扛走几麻袋皮货。”

宪兵课长对你损失多少财产不感兴趣,夜里持刀闯进宅子,抢的是皮祆之类,正是他关注的人。他问:“是什么人?”

“胡子,板上钉钉是胡子。”

皮货店掌柜肯定道。“你怎么确定是胡子?”

小日山直登要弄准,问。“他们满口胡子黑话,管皮袍子叫蓑衣子……”皮货店掌柜分析正确,胡子板着(硬性变)还是有黑话流出。胡子,宪兵课长四处寻找潜入亮子里的胡子和抗日人员,角山荣队长等他抓到可疑分子。“太君,胡子太猖狂了,明明晃晃来抢。”

皮货店掌柜恨恨地说。宪兵课长小日山直登安慰受害者几句,急忙赶回宪兵队部。胡子夜里进城打劫的消息总归要传到队长的耳朵里,让他问到头上,不如主动跟他说。“队长,胡子昨夜进城了。”

小日山直登说。角山荣队长眼里布满血丝,鏖战一夜,他爱好赌博,专嗜一样掷骰子,麻将、牌九他不喜欢,三江一带没人掷得过他。近期四爷徐德龙崛起成为赌王,他计划同四爷大赌一场,决一雌雄。“哈!抓住啦?”

角山荣打个哈欠后,问。“没有,胡子抢了皮货店。”

小日山直登说。皮货店位置在街中心,胡子进城来抢了店,又逃出去,宪兵队长的睡意给愤怒赶跑,横起眉道:“警察把守着城门,胡子飞进来的吗?”

“一群酒囊饭袋,马大的胡子从眼皮底下过,他们也发现不了。”

小日山直登转移愤恨,效果出现,角山荣队长说:“我已建议派满军到亮子里守城,撤换掉警察。”

亮子里城门岗成为瞎子的眼睛一一摆设,角山荣队长要改变此状态,警察难胜任其职,宪兵抽不出人来,只有请派伪满军来。计划归计划,实行起来需要过程,远水和近渴的问题。“叫陶奎元来。”

角山荣说。陶奎元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宪兵队部,进屋道:“队长。”

“皮货店被胡子抢啦?”

角山荣独自在队长室,他开口便问。“是,昨夜抢的。”

“陶局长,你说胡子从哪儿进的城?”

“城门。”

聪明的警察局长猜到宪兵队长找自己干什么了。“民间有句粗话怎么说,说话巴巴(极好),尿炕哗哗。”

角山荣讥道,“胡子走到城门背不动撂下赃物,你的警察会帮撖上肩。”

陶奎元摸透宪兵队长的脾气,角山荣是头驴,戗毛摩挲不行,愤怒到了蹄子,驴尥完蹶子,泄了气也泄了火,即使委屈也等驴火发完再申辩。“皮货店丢那么多东西,一两个人弄不走,至少十几个人,明明晃晃背扛东西十几个人,进出城门没发觉,守门失职的干活!”角山荣暴跳一猪黄杆子轻易不上场,他对赌耍的兴趣远不及另外三人’仅是花子王多种爱好中的一个,他是戏篓子’对听戏要比赌博有瘾。遇到找上门来赌’他的手也痒,应下了认真准备’打扫@干净房间,准备了足够的灯油’还打发人买来猪蹄,真的蠃了他们’做东招待输干爪的人吃顿,这既是醏场习俗’又显富责堂大度和讲究’东北人就怕你说他不讲究。阵,蹄子变软,说,“陶局长,你觉得正常?”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守城门的人,是不是占大队长的人?”

角山荣问。“是。”

陶奎元不否认,警察局有一支队伍,编制是警察大队,他们是胡子打底,伪满洲国刚成立时,三江建警察局,人员缺乏,现招募的人恐怕扛不了枪,角山荣从当年东北王张作霖那儿学来一招:改编胡子。土匪久占绺子被说降,成为警察大队。他说,“局里抽掉不出人来,只好叫他们守城门。”

“好啦!局面很快就能得到扭转。”

角山荣没说请调伪满军的事,他说又到了胡子活动频繁季节,进城抢劫昨天只是刚开头,以后还要发生。亮子里有吃的有穿的,有药品,胡子、游击队都要进城来。陶局长,你马上组织一支特别行动队,检査客店,集日加强进城人员的盘查。“是,队长!”陶奎元离开,小日山直登才走进队长室。“你的情报网要发挥作用……”角山荣指示一番,神情忧虑,对货场仓库放心不下,大批军用物资运抵三江,消息一旦被白狼山里的游击队、胡子获得,他们要来抢夺,“货场在城外,远离我们的视线……你们特高科的工作重点放在那儿。”

“我已做了布置,留人在货场那里,队长放心。”

小日山直登说。乞丐宝儿当草头子的向导,领着他走上街。在他眼里草头子是个“跑海”(外来的花子),岂不知当年作为安国军骑兵副官,驻扎镇上几年。路过昔日的兵营,宝儿说:“现在是警察大队部,过去不是,听说张大帅的一营骑兵曾经驻扎在这里。”

“你见过他们?”

“没有,”宝儿说他来亮子里骑兵已经撤走,“据说九一八事变后撤走的,他们前脚走,后脚日本兵就进镇来。”

听外人说草头子什么都没说,放弃抵抗弃城而走,是上峰的命令,部|分居民跪在马前,请求他们留下的情景历历在目……“头几年,我们拿着吃米牌子[5]理直气壮。”

宝儿说辉煌的历史,“我们到哪儿都高喊奉旨要粮,听说哪儿富裕就到哪儿要粮。”

“现今儿?”

“大不一样哟。”

“庸乎啥?”

“过去是郭县长,时今是章县长。”

宝儿听说黄掌柜找县长没盖来官印,发米牌子的事不可能有,“我们不得烟抽喽!”不得烟抽是得不到重视、得不到便宜、得不到好脸的意思,章飞腾怎么跟花子别扭起来?宝儿说他不知道。富贵堂和新任县长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儿,要么就是掌柜的和县长有什么纠葛恩怨,草头子顾不了这么多,进城的任务是暸水(侦察),同宝儿上街讨要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明天去货场。一天下来,收获可以,半葫芦瓢米和几元纸币。“你去哪儿啦?”

刘大傍问。“跟宝儿上街,”草头子拿出所要的全部钱币孝敬帮落子,“给你买壶酒喝吧。”

“算啦,屁崩的俩钱儿,留着自己花吧。”

刘大愣没看上那几个小钱,也有意留给他,说,“明天别出去了,跟我走。”

“去哪儿,老哥?”

草头子问。“货场。”

明天去货场,草头子暗喜,不然明天自己也要编排理由去货场。随他去,不用寻找什么理由了,他问:“我们去干什么?”

“拣黄豆。”

刘大愣说。下午,货场的康主任来富贵堂,他来找人干活,用花子干活劳力低廉,甚至不用付工钱,供他们吃一顿饭。省下钱揣入自己的腰包,货场主黄杆子轻易不上场,他对赌耍的兴趣远不及另外三人,仅是花子王多种爱好中的一个,―他是戏篓子,对听戏要比赌博有瘾。遇到找上门来赌,他的手也痒’应下了认真准备,打扫干净房间’准备了足够的灯油’还打发人买来猪蹄’真的赢了他们’做东柑待输千爪的人吃顿,这既是赌场习俗,又显富贵堂大度和讲究,东北人就怕你说他不讲究。任经常这么干。对花子房掌柜也要施小惠,才肯派花子干活。一捆上等关东红烟放在花子王面前,说:“黄掌柜,我求援来啦。”

黄杆子瞥眼烟叶,心里喜欢,送礼必有所求,货场总有些活需外雇工,经常找花子房,小活儿供吃顿饭抵工钱,背背扛扛的大活儿,总要收些工钱。富贵堂跟货场拿当今的话说是关系单位,一旦花子房揭不开锅,黄杆子领花子去货场装卸,弄点儿钱回来救急。“四平街满铁株式会社要下来检査,重点是货场内的整洁,前几天,装车淌包(麻袋破损东西流出),黄豆撒了一地,黄乎乎的。”

康主任说,“黄豆发往大连,装船后运回日本……唉,给我这货场主任上眼药嘛。”

“唔,活儿多不多?”

黄杆子问。“十个八个人,拣三两天吧。”

康主任说。没这捆烟人也要派,货场关系要保持,截长补短的要用上人家。至于康主任个人的好处,得也正常。黄杆子说:“明个叫帮落子带人过去。”

帮落子刘大愣组织人,平常叫上十个八个人简单,此时大部分人随落子头下乡要粮没回来。拾黄豆用眼睛用手,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在家的不多,勉强凑上六七个人,忽悠(猛然)想起草头子,他是不缺鼻子不少眼的囫囵个儿人。“吃完早饭走。”

刘大愣说。“带啥家什吗?”

草头子问。“什么都不用带,货场给预备。”

刘大愣说。夜晚,宝儿挨着草头子睡。“拣什么黄豆?”

草头子问。“日本人对货场管理很严,检查时发现粮食粒,货场主任都要挨挺(训斥)。”

宝儿说。“日本人收拾日本人,猪八戒啃猪爪,自裁骨肉嘛。”

草头子借此打探货场的情况。“货场主任是中国人,副主任才是日本人。”

宝儿没目的的说着,草头子有目的的听着,他说,“货场分两家,一半是中国人用,另一半日本人用,中国人的这半,装粮食、木材啥的,日本人的那半专装卸军用物资。上回吧,我们去货场干活,差点儿叫日本兵刺刀挑喽。”

“咋回事?”

草头子问。两个货场实际是一个,装卸货物使用一个站台,在一个仓库门前竖起警戒标志,标明军事禁区外人不得进入。真正的军用物资仓库还在远一点的地方,修的像一个院落,有围墙、碉堡。干活的花子好奇,宝儿他们几个人不识字,走进军事禁区,日本兵的刺刀逼住,喊道:“死啦,死啦地有!”康主任跑过来,对日本兵解释一番才放人。“明个儿干活你别拐扯到那边去,日本兵生性(野蛮)。”

宝儿叮嘱道。两条专用线修进货场,刘大愣带花子进入时没有火车,货场显得空**、寂静。“老少爷们辛苦你们了,把黄豆拾起来……”康主任讲一遍要求,宣布伙食道,“晌午粉条子炖大豆腐,蒸馒头。”

“管够?”

一个花子问。“管够造(吃”康主任说。粉条子是好东西,平常吃不到这样美味,还有馒头,白面更金贵,日本人才吃大米白面,百姓过年兴许吃上一顿白面。“我告诉你,”康主任走到草头子面前,说,“他们都来过,你头一次来,得告诉你。”

他手指下前边,“别过木栏杆,日本的货场不能进的。”

“哎,哎。”

草头子点头。站台上日本兵背枪巡逻,不时望向这边。花子们下到道线上,黄豆撒在枕木和碎石间,拣拾起来相当费事,不像康主任说的,一天干不完活儿,草头子希望多在货场拣几天黄豆,机会就在拣拾黄豆的过程中。黄杆子轻易不上场,他对赌耍的兴趣远不及另外一二人’仅是花子王多种爱好中的!个,铋他是戏篓子,对听戏要比赌博有瘾。遇到找上门来睹’他的手也痒,应下了认真准备,打扫&干净房间’准备了足够的灯油,还打发人买来猪蹄,真的蠃了他们’做东招待输干爪的人吃一顿,这既是赌场习俗’又显富贵堂大度和讲究’东北人就怕你说他不讲究。第七章盯梢帮落子刘大愣第一次走进宪兵队特高课长办公室,脚落不实成老踩空,顿然产生一种阴森的感觉。花子可不能随便来这里,小日山直登约请他来的。在货场拾了一天黄豆,低头控得脑袋发胀,眼睛疼痛,浑身散架子似的。回到富贵堂,刘大愣想澡堂子,想那热乎乎的水池子。“掌柜,我出去洗澡。”

帮落子同花子王打声招呼,其实不打招呼也可以,花子出人随便。“黄豆几天拣完?”

黄杆子问。“道线(路基)上撒满黄豆,恐怕要拾几天。”

刘大愣说。“康主任没说实话。”

黄杆子说,“你去洗澡吧!”刘大傍喜欢晚上出去洗澡,夜间营业的澡堂子,男女出入其间,一红一绿的两盏灯笼充满暧昧色彩。帮落子真不是冲风流韵事来的,他奔舒服而来。洗澡就是舒服!帮落子今个儿没要雅座,对伙计道:“简单泡一泡。”

大池子有了几个人,他挨着一个熟人泡澡。熟人是个老窑匠,三江有座砖窑,烧出古城的历史遗迹。职业使他人黑黢黢,关东流行的《四大黑》:胡延庆,包文正,铁匠的脖子,黑驴圣(**)。应该改为:老整匠,黑驴圣贴切。“我见你在货场忙活。”

老窑匠说。“拣黄豆。”

“让拣?”

老窑匠疑问。“帮货场拣,上头要检查。”

帮落子说。老窑匠身子沉人水里,只露出头,头很黑,他一定是出完窑便来洗澡。一首歌唱道:老窑匠,乐开怀,出窑啰,唱起来别看我黑盆黑碗黑锅盖,别说我黑门黑窗黑屋宅,黑鞋黑袜黑腰带,黑眉黑眼黑面腿,黑黑的胸膛露在外,黑哥们儿的钱票可都白……[6]

刘大傍听见过老窑匠唱的歌,出窑的歌就是劳动号子,哪种东西使人忘记累,当然是女人,歌词儿越荤越粉,干活越有劲儿。烧窑的歌词黄到级,仅举两句:睡了我砖搭的炕,妹妹法活累死你!也许老窑匠沉浸在他的出窑歌里,与红砖炕上妹妹厮混,将帮落子撇在一边,两人没再搭一句话。刘大傍走出澡堂子身子轻了,像掉了几斤分量。秋天的夜色很好,街上的行人步履舒缓许多,不像白天那样匆然。帮落子迈着方步徜徉街头遇到小日山直登:“太君!”“噢,我正找你。”

刘大愣思忖特髙课长找自己干什么?“给你!”小日山直登掏出两块大洋,“这个月的瞩托酬金。”

“谢谢太君!”刘大榜接过来,钱上尚有温度,说明特高课长手攥它有些时候了。的确,小日山直登手攥两块大洋是他的习惯,上街将手塞入口袋,把玩装在里边的大洋,见到刘大愣掏出来,问:“富贵堂有什么情况吗?”

刘大愣喜欢晚上出去洗澡,夜间营业的澡堂子"男女出人其间’一红一绿的两盏灯笼充满暖昧色彩。帮落子真不是冲风流韵事来的,他奔舒服而来。洗澡就是舒服!;“唔!”大洋沉甸在手里,刘大愣思考如何对得起大洋,无功不受禄,得了人家的钱财,要为人家做事。瞩托应该做什么?责任令他说了下面他本不想说的话,“有一个人到富贵堂来啦。”

“嗯?什么人。”

“同我们一样的人。”

[1]五大家:据说是内分为高、范、齐、郭、丁。

[2]献果:指三天的乞讨收人交人帮费。

[3]胡子规矩。七不抢:一娶媳妇送姑娘的不抢,二出葬起坟的不抢,三渡口摆船的不抢,四走屯行医的不抢,五和尚尼姑不抢,六窑子棺材铺不抢,七鳏寡跑腿的不抢。八不夺:一锔锅锔缸的不夺,二大车店不夺,三跳大神的不夺,四要饭花子不夺,五摇卦算命的不夺,六邮差不夺,七耍钱赌博的不夺,八挑担货郎子不夺。

[4]高档皮货:指细毛货,如猞猁、海虎、红狐、银鼠、紫貊等。

[5]吃米牌子:旧时知县发给乞丐的,方便讨要。

[6]见张振海著:《可以为歌》(吉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