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第二年秋天出獄,政府給的結論是有曆史問題的人,就是說,曆史上有汙點,但還沒有到反革命分子那一步,我知道能對我寬大到這一步是源於我為共產黨做的那些好事。在這期間政府沒有再提審過我,我就是被那樣關著,無人理睬,我想盡了辦法,甚至用了被我不齒的辦法——尖叫、撞牆、打架,想激怒看守者,讓看守者去提醒他們的上司,我的存在,但都無濟於事,我在他們的眼裏像是變成了一個隱形人。那種失去自由後被人遺忘的經曆是我一生中最感絕望的一種經曆,比死都令人恐懼。所以,當重新看到天空、看到田野、看到村莊的時候,我恨不得變成一隻鳥飛起來,我貪婪地呼吸、貪婪地仰望天空、貪婪地在田野中奔跑,巨大的幸福感讓我恐懼這一切會稍縱即逝,會離我遠去,我必須抓緊時間享用,有可能的話,我還想儲存,以備將來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如牛反芻一樣細細享用。
我沒有立即回雲陽鄉與親人團聚,我需要用自由的腳在田野中自由穿行。需要讓自由的風吹拂我自由的頭顱,我想用跋山涉水來消耗我心中因獲得自由而爆發的**,我需要平靜,我害怕見到家人時因過分激動而顯露出我的脆弱,我希望見到惠的時候,是一種很平常的如下班回家一樣的狀態,隻有這樣,惠才會感到我依然堅強。我已經預感到,在惠心裏,我的肩膀不再是她的依靠,而我是多麽希望惠依然能依靠我的肩膀,我是男人啊!
步行到了華縣,很順利地找到了趙燈家,把趙燈留下的軍裝交給了他家裏人,告訴他們不要等趙燈回家了,至於趙燈家院子裏的蘑菇,早沒有了。我又按照虞曆文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漢中城固縣城,縣城裏沒有他寫的那個街名。虞姓少,我打聽姓虞的,問遍了全縣城,也沒有一個姓虞的人家。我真是納悶,打開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