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的到来标志着云阳乡的彻底解放,也标志着云阳乡全面实行军管制,游击队、农会全部服从解放军改制和管理。过去的游击队解散,以地域为单位划分成立了民兵县大队的云阳乡中队,曾被韩春追得失踪了八年的黑馍不知从哪个地缝里蹦出来了,任中队长,黑馍背着一支崭新的步枪,带着几个民兵,吆三喝四,逢人便夸耀枪是解放军发的,是照金造。在这一点上,黑馍跟我一样,充满了对照金的崇拜。解放军的到来使云阳乡处处充满了**,但是,解放军的到来也给云阳乡人民带来了粮食的压力,我的薪水由每月一斗麦子半斗玉米改为半斗麦子两升玉米。你奶奶去年秋天储存下来的可以充饥的豆子、玉米、萝卜干没有了,连红苕秧都没有了。所幸的是春天来了,榆钱、槐花、苜蓿、地里的野菜都可以充饥。
离城角窑不远的地方有一块苜蓿地,村里人在那里掐苜蓿。我对你奶奶说,粮食都不够吃了,别人看上的东西,我们要远离,如今我的话就是圣旨,你奶奶就去麦田里挖野菜,麦子刚起身,垄上的野菜长得嫩绿,你奶奶蒸的野菜团就是我们的主食。村里人掐完了苜蓿去麦田里挖野菜,怕惹事,你奶奶带着小槿过云惠渠那边去挖野菜。脱掉了棉衣,小槿已经会站了。由于太饿,你奶奶常常是一边挖一边吃,把嚼烂的野菜末子给小槿嘴里喂一点,婆孙俩嘴角常常挂着绿汁。
有一次,你奶奶挖菜,让小槿趴在麦田里自己玩,忽然听到小槿大哭起来,你奶奶抬起头,看见黑馍带着两个民兵围住小槿,黑馍的枪口顶着对准了趴在地上仰头大哭的小槿的脑门。你奶奶扔掉铁铲,赶紧跑过去,摘下头上的蓝巾捂住小槿的眼睛。
“那就打死你,” 黑馍将枪口向上提了提,抵在了你奶奶花白的头,“打死你个国民党的娘。”
小槿的哭声惊动了渠岸上遛马的一个解放军,那个解放军一边大喊着“放下枪”,一边骑上马从岸上斜冲过来,夺下了黑馍的枪,呵斥道:“干什么?”
黑馍说:“她就是杀害我们游击队员孙地娃的国民党特务庄平的娘。”
解放军说:“那也不能对他娘开枪。”
黑馍嘿嘿笑了笑说:“我只是吓唬吓唬她。”
你奶奶颤抖着说:“我儿子过去一直在西安城,怎么能跑来杀你们的游击队员?”
黑馍对解放军说:“我给你说过的,庄平是尚先生的女婿,伙同赵富贵抢了我们的粮食,我带领游击队半路截粮,孙地娃被打死了……”
解放军摆了摆手,制止黑馍说下去,“这事军管会会调查清楚,你不能私自开枪杀人。枪我先拿着,你走吧。”
黑馍带着人气呼呼地走了。
解放军对你奶奶说:“老人家,解放军不会让人随便杀人的,带孩子回去吧!”
听到解放军和蔼的声音,你奶奶大着胆子抓住了马缰绳,申诉道:“赵富贵是谁?我儿子怎么可能跟赵富贵抢粮食,尚先生有的是粮食啊!”解放军说:“老人家,这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你带着孩子走吧,以后出门小心点。”你奶奶望着黑馍他们的身影,不敢松缰绳。解放军笑了笑说:“我送你们过渠,他们是不会背着枪过渠那边的。”
解放军一手抱着小槿,一手牵着马,你奶奶挎着野菜篮子跟着,走出了麦田。过了桥,解放军把小槿交给你奶奶,骑上马走了。
你奶奶回到城角窑,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接下去,她一直就这样坐着,任凭小槿饿得直哭。太阳在空中移动,树荫慢慢拉长,你奶奶咕哝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活不成了?
我上完课回到家,你奶奶立即抓住我的衣服,战战兢兢地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笑了笑说:“黑馍不是说了是吓唬你吗?那人就那德行,喜欢吓唬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游击队员的死就是跟庄平有关系也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要相信解放军会搞清楚的。以后挖野菜不要过云惠渠,那边是东门的地,是黑馍的地盘,这边羊眼再欺负人,也不敢动枪。以后凡事小心点就是了。”
对我的话,你奶奶半信半疑。这天夜里,你奶奶在梦里反复说:“惠,我们活不成了。”第二天,你奶奶起来不做饭,在窑里转圈,癔症般地说:“我们不能这样死了,得想办法改变,我们得想办法改变,我要把小槿养大成人。”我给你奶奶说今天有学生给我送榆钱,不让她出去挖野菜了。
这天,你奶奶没有出去挖野菜,她把羊眼娘穿了一冬天刚给她还回来的皮袄找出来,拿着去了羊眼家,送给羊眼娘,然后,把昨天发生的事给羊眼娘说了一遍,羊眼娘拍着胸脯保证在渠东这一片和村的地盘上,羊眼不会伤害我们,羊眼也不会让黑馍在这块地盘上伤害我们,这是羊眼的地盘。
我中午放学回来的路上,老远看见你奶奶在窑前的荒地上挥舞?头开荒,穿过几棵树的掩映后再看,你奶奶坐到了井台上,等我走到窑前,看到的是小槿趴在你奶奶挖起的新土上哭,满嘴是泥,你奶奶坐在井台上发呆,小槿哭她也没听见,看见我,还像早上那样癔症般地说:“我们活不成了。”我明白了,这老太太是故意耍给我看的,心里一定盘算好了什么事情了。我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没有理你奶奶,抱起小槿回到窑里,给小槿洗干净,用被子把她圈好,做午饭。学生没有食言,送给我的榆钱很新鲜,淘干净,拌上面粉,上笼蒸。你奶奶抹着泪自己回来了,抱着小槿到厨房找我搭话。老人也可怜。
下午我放学回来,小槿坐在门槛上哭,你奶奶躺在炕上大呼小叫着活不成了,我耐着性子走到炕边,说:“妈,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奶奶还是那样癔症般地嘀咕着说:“我们得想办法改变,这样下去我们活不成了。”
“妈,我求你了,你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你说,我们怎么改变?我们除了忍耐,还有办法吗?” 我忍不住发起火来。
你奶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拉住我的手,却欲言又止,痴痴看着我。
“你起来给孩子做点饭吃,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我摔下你奶奶的手,出了门。出了门,我疾步走起来,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找一个可以哭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拖家带口回到娘家之后,我躲在无人处哭了多少回没有人知道。其实,我也早吓坏了,确实,为争夺粮食死过一个游击队员,事情过去将近十年了,如今要把这笔账去掉当时的历史背景算在你父亲个人头上,也没有办法。但在老人、孩子面前我只能装作没有事。为了不让人看见我哭,我闯进麦田,找到那条小渠,那时候,云阳乡的田野里,沟渠多得跟蜘蛛网一样,旱的时候灌溉,涝的时候排水。踩着小渠岸,爬上了云惠渠岸,然后沿着渠岸向北走,直到清峪河边才站住向北望,这是我偷偷哭泣时常走的路线。北边是嵯峨山,山后是照金,虽然少女时的梦想早已远去了,但总能给我一些安慰。有时候遥望着嵯峨山上的那条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跟梦里迷了路一样。
就在我站在河岸上遥望嵯峨山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河岸下望着我。这个人就是宋北辰,他当时在河岸下饮马。河水很清很平静,如一面镜子映着河坡的绿草和河岸上空的晚霞。一个女人纤弱的身影出现在了水中的景色里,且没有离开,如画中的人物一样是静止的。宋北辰回过头,看到是曾经给他献过花的尚老师,没有风,尚老师却有一种要被风吹倒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让宋北辰突然产生了一种揪心的疼痛,他想上去跟尚老师说几句话,又觉得任何一点异样的声响都会把这个纤弱的人儿吓得魂飞胆裂,最后他选择了悄没声地注视水中的倒影。宋北辰说,这就是他第二次爱情产生时的风景,与他内心珍藏的初恋的风景相比,如一朵涟漪与另一朵涟漪一样相似,只是这片风景里没有歌声。但不久,这歌声就补上了。
宋北辰在闲暇时喜欢在渠岸上溜达,有时骑着马,有时牵着马。渠岸是这一片田野最高的地方,他喜欢看着海洋一样的麦田、哨兵一样的白杨、岛屿一样的村庄,自从那天以后,宋北辰改成了站在大渠岸上向培英学校瞭望。他心中期望的歌声就在他这样的瞭望中飘来了: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马儿踩着细碎的步伐,向歌声走去。隔着一渠清水,马儿立在了培英学校门前。宋北辰骑在马上,目光穿过校园木栅栏围墙,看到一群学生坐在一棵丁香树下学唱歌,教唱歌的正是尚老师。她还是穿着那件青色旗袍,学生的脸跟着她打拍子的如鸟儿翅膀一样的手掌转动。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顽强地抗战不歇……
尚老师的歌声伤感,学生的歌声纯净,丁香树正开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清香,把歌声缠绕得那么的忧伤又悠长,宋北辰眼前浮现出战友们一张张熟悉的被鲜血染红的面孔。这样的歌声比那初恋的歌声更摄他心魄,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之后,我与云阳乡最高长官宋北辰经常碰面,以前只是个别解放军偶尔来学校打打篮球,现在是有组织的比赛,今天这个连、明天那个营的,宋师长每场必到。宋师长说:你们有福啊,以前朱总司令就在这里打过篮球,说不定你们手里的篮球还是朱总司令用过的,朱总司令与这里的师生比过赛。一来二去,宋北辰就跟学校的老师们熟了。宋师长把年轻的老师称呼小张小李的,唯独对我叫尚老师,叫的时候嘴角总翘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因为这抹笑容,让我感觉到那尚老师的称呼,不是客气,也不是尊重,而是亲切。我发现,这个脸型瘦长脸色漆黑的年轻师长其实有几分英俊。你父亲是大眼睛高鼻梁的长相英俊,而宋北辰是从眼神、眉宇,甚至站立、行走间透出的神气英俊。赛球告一段落,宋北辰又邀请学校的老师到他们营地给战士教识字,宋北辰说:以后要建设新中国了,这么多战士目不识丁怎么办?军民鱼水情,学校教师轮流到营地去扫盲。老师把一块小黑板挂在树上,将生字写在黑板上教战士们写读,战士们坐在树下,手里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学写读。该我上课的时候,宋北辰总会不期而至,把我的教写字变成了教唱歌。战士们学唱歌的积极性远高于学写字,我在这里受到了热烈欢迎。
我教给战士的歌是《解放军进行曲》,虽然战士们是解放军,但很多人并不会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当我面对一大片解放军高唱这首雄壮歌曲的时,我忘掉了自己的处境,仿佛回到了过去,又仿佛是实现了我曾经的梦想,我曾经的梦想中就有这么一个情景,给一大片军人教唱歌。当这支歌从头到尾能响彻军营的时候,我的任务就不是教唱了,是指挥。宋北辰让战士找了四只装手榴弹的大木箱摆在一起,给我当指挥台,宋师长站在旁边鼓励战士们放声歌唱,一个排一个排地唱。
……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站在大木箱上,两臂用力挥舞着,我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感到那雄壮的歌声不是从解放军战士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我自己身体里爆发出来的。一曲下来,我大汗淋漓,宋北辰送给我一条上面印了红五角星的白毛巾。这段时间你奶奶将唠叨的内容从“我们得想个办法”变成了“书先一定死了”,并用一大堆话让我相信她的推测是对的。我瘦小的身体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军营里的青春焕发、**满怀的尚老师,一半是城角窑里的哀怨、孤独的国民党反动派太太。一半如火焰般热烈,一半如海水般冰凉。
我不是感觉不到宋北辰的心思,而且没有人会看不出宋北辰的项庄舞剑意在哪里。春风里飘起了有关我跟宋北辰的悄言细语。我的感觉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宋北辰真有此心。难道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我是生过孩子的女人,长得也不好看,与一般女人比起来,我唯一的长处是有文化,而这又算什么呢?你父亲生死不明,生活的压力也让我疲惫不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嫁人,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最后让我坚决推掉去解放军营地上课的理由是我惧怕这种事情是一团火焰,一旦燃烧起来,会将我竭力保护的一点自尊化为灰烬。
隔日,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中午放学后,我正在教室关窗户,一个学生举着一把伞跑进来对我说:“这是宋师长的伞,叫你打着过去一下。”我向窗外望,看见宋北辰站在操场那边的丁香树下正向这边看,我心怦怦地跳起来,赶紧闪身躲在了窗户后面,这是一种下意识行为,我不知道怕什么,躲什么。等我平静下来,伸手过去把窗户关上,然后探头再看宋北辰,他还站在那里,不过没有向这边看,仰头看着天空,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了我不出去他就不会走的架势,任凭让雨淋成落汤鸡。我坚持不住了,打着他的伞,向他走去。这是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在灰蒙蒙细雨里显出一份诗意。穿过操场,就那么一点点路,我却感到十分漫长,尽管我在向他走来之前就做好了让自己心如止水的准备,但举起伞走近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虚实不定的无措,为掩饰这种无措,我说了一句再废话不过的废话,我说 ,“你在等我?”
宋北辰咧嘴一笑,“你认为在这学校里还会有谁让我这样等待?”
“我怎么会知道?”
“你手中的伞是谁的?”
“一个不愿意让我淋雨的人。”
“那就是我,宋北辰。”
宋北辰一开口,我就不那么紧张了,无论他的声音还是笑容,都那么宽厚温和。宋北辰举着油纸伞,我站在油纸伞下。丁香花早已凋落,但在我的记忆里却是一片丁香花的芬芳,因为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很快被一种丁香一样的忧伤弥漫。
记得宋北辰是这样开始的,“想听我谈谈自己吗?”我点了点头。
“我家在内蒙古阿拉善草原,村庄在宝力德湖边,村庄名就叫宝力德。十多年前,我爱上了同村一个叫美丽其格的姑娘。有一次,我下到湖边饮马,她站在湖边唱歌,我想她是没有看见我,才唱歌的,我不敢出声,怕吓跑了她,看着她映在湖里的倒影发呆。后来,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只要我到湖边饮马,她都会很快跑过来唱歌。再后来,我抛下了她,跟着我的老师投奔到了延安。美丽其格的父亲要强迫她嫁给一个牧主做小老婆,她投湖自尽了。我非常后悔,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延安也有许多女兵啊。这些年,南征北战,我没有想过结婚,直到遇上你。”
沉默。丁香一样的忧伤在弥漫。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北辰,抬起头,看到举着伞的他把自己的肩膀淋湿了一片,抬起手,把伞柄向那片湿了的肩膀推了推。宋北辰又把伞偏向了我。我问:“那个美丽其格很漂亮吧?” 宋北辰说:“想得久了,却模糊了,不知道了。”
沉默。
“你不想给我说说你?”
“哦,我丈夫……是国民党军官,大半年了,没有他任何消息,可能在郑州没有突围出去,死了。他留给我了老人和孩子,我不能抛弃她们……啊,就这样吧!”我的声音像细雨打在油纸伞上,断断续续。
“但是,我认为,这样的重担应该落在男人肩上,而不是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肩上,我愿意替你挑重担。”
宋北辰抓住这一点,把话挑明了。他声音不高,语调也缓慢,但落在我的耳朵里是铮铮的,好像把树叶上的雨水都震下来了。
“这重担不能让你挑,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不是由你说了算,是由我,我没有感到不公平。你这是算拒绝我还是为我着想?”
面对宋北辰这样的咄咄逼人,我没有回答,我仰头看伞,感到那把伞就是太阳,铺天盖地地将温暖落在我身上。与宋北辰这次刻骨铭心的谈话充满了跌宕起伏,正当我感受一种有些霸道的温暖的时候,宋北辰又袭来了一阵令我发抖的冷风。
宋北辰突然向我谈起了那个游击队员。记得宋北辰说,他一到云阳乡,黑馍就把状子递上来了,要求惩罚杀害游击队员孙地娃的凶手,他是从黑馍递的状子里知道庄平这个人的,他跟我父亲了解过情况,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事情有些棘手。
听到这话,我浑身哆嗦,我用恐惧的眼神望着身边这个掌握着对我孩子和婆婆有生杀大权的男人,我警觉地想到这个男人是不是在拿游击队员的死要挟我。
宋北辰说:“这件事我已经压下来了,现在是军管会说了算,你不要怕。”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翻身做主人的农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主人,他们以为做主人就可以胡作非为……”
宋北辰讲了几句停顿下来,看了看伞底下望着他的我的脸,好像有点后悔不该这么做,但话头撵到了这里,又只好继续讲,“这需要教育……讲党的政策……”这种恐惧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头脑转换出了另一种东西。
宋北辰停下来,对着我那显露出鄙夷的目光发呆。
“作为回应,我应该给你谈谈我和庄平。”我冷冷地说,“庄平的老家在卢沟桥,参加过二十九军学兵团,在南苑战斗中九死一生。后来因刺杀汉奸解玉桂未果逃到了西安城。我和庄平正式来往是从三原县医院开始的,医院接收了大批从中条山战场下来的伤员。庄平征粮是为了中条山抗日,你可以去问问李才,当时中条山饥饿的情况,游击队中途抢粮,发生了枪战,一个游击队员被乱枪打死了,黑馍现在要把这件事翻出来报仇,拿枪对着我的孩子和庄平的母亲……这公平吗?”
我不想流眼泪,强忍着,可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宋北辰抬起一只手,为我抹眼泪,我完全沉浸在悲痛的诉说中,没有感觉到,后来我说完了,感觉到了也还任由他给我抹泪,我已经打消了宋北辰想要挟我的想法,我在享受这个解放军师长对我的怜爱。一阵疾风刮过来,树上的大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宋北辰终于说话了,他说:“不要哭了,这样哭会把眼睛哭坏的。我会像这把伞,给你遮风挡雨,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听罢却跟那刚刮过来的疾风一样,卷着雨水跑开了。
我的神经太敏感了,我感到只有自己主动跑开,把宋北辰晾在那里,才能用自己虚饰起来的坚硬外壳包裹住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我跑上了渠岸,向北跑,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我用手捂住嘴,失声痛哭。被冷风吹斜了的急雨,如一条条湿漉漉的鞭子抽打着我的手和脸。我为什么这么伤心?宋北辰的求婚触动了我曾经的爱情梦想,而现在的我,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这个梦想,却不敢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