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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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平和莊銘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這個問題困擾和傷害了我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

我們這一代人都經曆過開學的第一天的同一件事——填一張“家庭及社會關係基本情況”表。一年級第一學期第一天,還沒有上過學,不會寫字,自然這張表由自己口述,班主任老師代筆。我是躲在門外,看其他的同學都散了,老師身邊沒有了人,才進來的,盡管是一個村的,父親的政治麵貌不會沒有同學不知道,我還是躲著他們。

“你父親到底叫莊平還是莊銘?”老師這樣問我。

我們和村與其他的村莊都隔著一片相當大的田野,培英學校就改為了和村小學,隻有和村的孩子在這裏上學。那時的老師都是村幹部指定的貧下中農出身的有點文化的農民。我們的老師叫張桂珍,是隊長的妹妹。張老師土生土長在和村,能不知道我父親的名字叫莊堅嗎?麵對老師的提問,我莫名其妙,在這之前我不知道我父親用過這兩個名字。我說:莊堅。張老師的嘴撇了撇,張老師為什麽要撇嘴呢?我不知道,但她嘴角下撇顯出的兩條印子,如兩把小刀,紮傷了我的心。

我明白了張老師撇嘴的原因是在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在公路邊的低水渠岸邊割草,我家喂了兩隻羊,一隻老奶羊,產出的奶喂妹妹,一隻騸過的小羊,是將獻給姥爺的生日禮物。春天的羊羔養到冬天就可以吃肉了,姥爺的生日在冬天,我們家沒有別的給姥爺送,每年春天買一隻羊羔給姥爺養著。我們都盼著姥爺過生日,因為姥爺過生日的時候,母親會帶我們其中的一個進西安城。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是“我看誰幹活好,就帶誰給你姥爺過生日去”。讓我記憶猶新的是有一年母親帶我去了,正碰上我一個姨從廣州出差回來,姨帶回來一把香蕉,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香蕉,這世界上有這樣怪的水果?不是圓的,是跟鐮刀一樣的彎的,皮不用刀子削,跟剝玉米一樣用手一扯就下來了。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好吃的水果?不用怎麽嚼,綿軟、滑爽、甜蜜,吃的時候沒有水分從嘴角流下來。這個記憶使我至今對香蕉情有獨鍾。哦,扯遠了,回到正題上。我正在割草,一陣風把兩個人的閑聊吹進了我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