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光愈拉愈长》中,东西一如既往,以貌似无动于衷的语气讲述平淡无奇的现实生活。生活的场景在农村,女主角刘进是个疲于应付苦难生活的农妇,她的男人马男方终日无所事事昏睡度日。贫困的生活展示出无奈和虚空,人的想像力却空前高扬起来。他们的目光穿越时空,无所不及,一再将缺失的场景演绎为在场,看不见的世界被拉到前台。马男方的目光越过山梁,到达南山,看到刘井与朱正钻进稻草堆里,看见他们的暖昧,甚至还闻到了禾秆和新谷的气味;在小说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刘井的目光越过乡村、县城、铁路、高高的楼房,她看到马一定坐在一张好看的餐桌旁,吃着白白的米饭,穿着白白的衣服,马一定过着比他们都还要幸福的日子……作者采用大胆的联想,以一种偏离的形式从现实生活的自然常态中走出来,不合常理体现出游戏的快感和自由的快乐。
这是一种富于冒险精神的野性思维,在东西的许多作品中,我们都能发现这种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方式。(商品》中,二郎在寻找父亲的旅途中与薇冬生下了一个儿子,整个人生的历程浓缩成为一段旅程;《没有语言的生活》中,聋子、瞎子、哑巴组成一家,展现出人类种种压抑的生存状态;《耳光响亮》中,金大印按照马艳的三封信来成就他的英雄事业。作者不仅持续不断地提示出我们自身境遇的前提,并由此而提示出形成我们心灵负担的魔障。在一个失去存在理由和健全意识的情境中,不合理具有了合理性。野性思维使得我们的视点不断变换,文本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呈现出变动不定的关系,这里隐藏着一个有巨大魔力的隐喻世界,这种毫不修饰的隐喻,对生活的干预更强烈,更执着。它要重新界定和评判我们熟视无睹的生活,在这种公开的挑战之下,我们的心灵为之震撼。
东西从未放弃对人生意义的思考,这使得他的作品都具有很强的现代性。《目光愈拉愈长》中有几个代表性的细节。在马男方急于了解刘井与朱正的当前情状之时,一个一个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从南山传来,这些消息的意义模糊不清,马男方根本无法真正获得有用的信息,内心焦虑不安。而当马一定被拐卖之后,也有许多杂乱无章的信息到达刘井的耳朵。面对这些源源不断的信息,刘井无从下手。信息就像风或者气候,干扰着刘井的生活。正如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各种传播方式对人的侵蚀无所不在,人被经验性的东西冲击得无所适从,失去了判断力,失去了对世界的真切体验,这是现代人的悲哀。
《目光愈拉愈长》中马一定被拐是一重大事件。马一定被拐之后,刘井马男方精诚团结,耗尽心力。马一定终于回到他们身边,而在外面周游回来的马一定,已朦胧感觉到外面世界很精彩,至少他会有鞋穿,他挣脱母亲的手跑了。刘井在失而复得后又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儿子。刘井的目光愈拉愈长,追随儿子而去。但当刘井发现马一定实际上比他们过得都要好时,她的一切寻找完全失去了意义,幻想的大厦轰然倒塌,脚下的现实也开始摇晃起来。现象学家梅洛一庞蒂认为,事物的真相由于模糊晦涩而保有一种神圣的状态,艺术就应当通过自己独特的手段使不可见的东西显现为可见的东西。手段之一就是想象,想象通过虚构把丰富的意义注人虚构的情境中,从而使艺术作品获得丰富的意义,这是艺术家的使命。审美的修复是要付出代价的,《目光愈拉愈长》付出了玫实,现实越冷漠,虚构与想象在实质上越真实。看不见的世界是人诗意的存在。
《目光愈拉愈长》不仅是一篇隐喻性的文字,更是一篇摧毁现实重建现实的哲言。东西在创作的体验中,表现出了将文学哲理化的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