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海里一丝丝地整理线索:秦山总说忙,秦山的电话总是没有人接,秦山跟我要钱……可这都是因为什么?我有时候想,他怎么即将在我洞察真相的时刻就彻底地消失了?
我等了很久,也找了很久,秦山没有一点消息,他就像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
我终于相信那句话,一个人要躲着你,你纵使把地皮掀开了也是一无所获。
现在我躺在**,看着天花板上爬走的一只褐色的蜘蛛,这只蜘蛛的肚皮很大,鼓鼓的像马上要炸开。窗户钉着纱窗,它可能是从门脚爬进来的。蜘蛛没有结网的打算,从东边爬到西边,再从西边爬回东边,然后和我一样一动不动地在一个地方呆着。我已经这样躺了很久很久。应该是深夜了,屋里漆黑一片。窗外不知是谁家在打孩子,孩子哭喊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究竟是不敢什么呢?我分辨着,终于听清楚大人的一声怒喝,看你还敢不敢再玩游戏机?
我从**一跃而起,抄起一本厚厚的书砸向天花板上的蜘蛛,蜘蛛应声而落,啪地掉在地上,肚子奇迹般地裂开,滚出一个白色的圆球。一只只细嫩的长腿蜘蛛迅速地从这白色的圆球里爬出来,转瞬间密密麻麻地爬满地板,爬上墙壁,爬上我的脚面。我拿起掸子轻轻一扫,它们就像尘粒纷纷坠落。这些不是瓜熟蒂落的早产儿在人的眼里真是像尘粒一样微不足道。我的胸口似乎蕴育了一股力量,我打开门,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夜晚的热闹是躲在房子里的,人们的窃窃私语从每一扇隐约透露着灯光的门里流出来。我走过两三个街区,一扇半开的黑木大门吸引了我,门上的牌匾上没有汉字,一溜的英文,写着:STRANGER CLUB,意思是陌生人俱乐部。陌生人俱乐部,一个奇怪的名字。门口没有迎客的服务小姐或者服务生,我径直穿过一条灯光暗淡的门廊,步入了一个灯光辉煌的厅堂。里面有许多人,多得让人吃惊。他们四五人或七八人坐成一桌,有的在打牌,有的好像是在做游戏,更多的是坐着喝饮料聊天。一个身着红色小褂的服务生迎上来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我点了点头。他把我带到吧台边,递过来一个大本子,说,请您看看这里的活动规则。
大本子的封皮上印着几个金字“陌生人俱乐部”,翻开第一页有类似于本俱乐部宗旨的几行话:陌生人俱乐部,打破都市交往一贯的铁板程式,最反对熟鼻子老脸。陌生人俱乐部,让你在这里结识陌生的朋友。你和你的陌生朋友们会在这里渡过一个快乐的夜晚。明天也许你和他们就行同陌路,但你已经曾经拥有过一个畅开心扉的夜晚。规则:想加入俱乐部的人员请先在申请表格中将自己情况和对对象的要求,比如爱好,年龄层次,学历水平填写清楚。
我问,这不是征婚吧?
服务生说,它应该是一种游戏,就看你自己的态度。
我半信半疑地填好一张表格。服务生帮我把表格交上去,立即有另外的人把我卡片上的填写的内容输入电脑中。服务生解释说,电脑会根据大家的报名情况来分组。过了一会儿,电脑果然显示出几行字,打印机喀地吐出一张纸。服务生看了纸条上的指示把我领到一张桌子边,这里已经坐着三男一女。他们对我的加入表示欢迎,说总算是人齐了,就提议大家喝一杯。每人面前都上了一大杯生啤,我老老实实拿起来就喝了两大口,满口酒腥味地作自我介绍,我说我叫白兰心,杂志社的编辑。其他四人听了我的自我介绍纷纷说,大家都还没互相认识呢,自我介绍吧。我发现他们挺谨慎的,都只说自己是干什么职业的,省了姓名。他们四个人分别是大学教师、医生、房地产公司经理、无业者。我对那个声称自己是无业者的人有些怀疑,看上去他有些面熟,难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更奇怪的是他一直在看着我,眼神很特别。
一开始,大家的交谈断断续续的,谁都不主动说话。说实在的,五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要马上打成一片是不太可能的,所有的人走进俱乐部之前都戴着面具,一时半会儿摘不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是无聊透顶的事。这时,无业者打了个手势,叫服务员送上一个忌廉蛋糕。他说,我出个题目,大家来聊聊心中目中理想的对像,谁说得好这个蛋糕就奖励给谁。
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大家纷纷赞同。我觉得无业者这一招很聪明,像个经常主持大局的人,忍不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大学教师抢先说,我希望她美丽、能干。很多男人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个事业型的女人,但我不在乎,其实美好的明天是要两个人来共同开创的,女人强一点有什么不好?
房地产经理是在座的两位女性之一。她的口才不错,她首先表明自己在事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且已经离婚很久了。她最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踏踏实实的男人,不求他的才和貌。中年男医生插话问房地产经理这么些年攒了多少钱?这个问题很具私人性,房地产经理并不计较,她说,我做这行是元老了,再加上还做些其它的,七位数总是有的。
医生连连点头说,不容易,不容易。
医生说,活到我这份上就知道脸蛋子漂亮是没什么用的,如果让我再有选择的机会,只要她长得不吓人,性格贤惠,好好呆在家里就成。
大家聊着聊着逐渐放开了,房地产经理和大学教师越谈越投机,眉目之间都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我也放开了,我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可以无所顾忌,不怕有人告状,不怕有人摆弄是非。这和面对一个心理医生诉说是没什么两样的,是最安全的一种发泄的方式,像一次性碗筷用完了就扔。我告诉大家我的爱人不见了,我失恋了,也再没有理想了。教师取笑我,说我像个诗人。医生说,小姑娘就喜欢胡说八道,你这年龄屁股后面追着的小伙子是一串串的。我自已觉得很滑稽,我说的是实情,可在这种情形下铁定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信不信又怎么样呢?我自嘲地拿起杯子又豪饮了几口。
真正沉默寡言的是无业者,他抛出一个话题,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满腹思虑地看着每一个人,好像要把人看穿了似的。我不放过他,我说,你自己提出这个话题,肯定是深有感触的,怎么反而不说了呢?难说你是到这考察社会问题的专家?我一起哄大家纷纷附和着让无业者谈谈。
无业者说,我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可喜欢听别人说,就像我喜欢热闹,却不希望热闹的中心是我。
我说这成不了理由,你是防着大家,心里有障碍。
我这么连连挤兑无业者,就是想让他为难。无业者说,我的理想太高了,所以我是不可能找到理想中的女人的。
我说,再高也有个模式,难道她是神仙和鬼怪。
无业者大笑起来,说,就比如说你这样的姑娘,我一看就符合了我理想的大半,至于另一小半嘛,还要不断磨合才能达到标准。
我厚着脸皮子说,我这人没有什么缺点,绝对是男人最理想的伴侣,最善解人意的情人。说完我自顾自地疯笑起来。我在这种轻佻的表现中得到了一种快感。我让服务生另外给我上了一杯红葡萄酒,我接过来一饮而尽。
无业者后来出来总结,他认为蛋糕奖给谁都不合适,因为大家好像都不是在谈自己的理想,而是在谈一种现实的需求。在座的都是有文化的人,无业者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检讨自己不自不觉地被世俗化了,不免又嘘吁感叹一番。
后来有人提出打牌,大学教师说他不会,他就坐在房地产经理的后面学习,经理和他们一组,我和无业者成了一边。我的牌技不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手气特好,所向披靡,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玩至深夜,大家临别告辞,除了大学教师和房地产经理以外,没有人相互留地址姓名。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我已经开始体会到在这种陌生关系中拥有的一种残酷的快乐。午夜的寒气很重,我身上的短袖衫变得像一张纸。我打了个冷颤,用手环抱着自己,我打算还是步行回去。
无业者开着一辆奔驰跟在我的身后,问要不要送。我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无业者一边开车一边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或许是我那些失意的话。我说,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无业者不在追问,他说,现在的人都防备心太重,即使面对的是一群无利害关系的陌生人也还是连名字都不敢透露。
我说,就比如你?现在的无业者又有几个能买车的?
无业者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我,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会把名字告诉大家的。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是陌生人,其实今天晚上我们已经违反了游戏规则。
我吃惊地盯着他的脸,和第一感觉一样,是有点熟悉,但确实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无业者看出我的困惑,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谢远。他递过来一张名片。
谢远?我再不给别人面子,现在也应该记起来了,罗西没少惦记这个名字。谢远,我们曾经相过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