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地点在张业民的私人诊所附近。当我赶到的时候,张业民已经被他家里人扶到诊所里去了。
张业民闭眼侧躺**,磕破的额头鼓起一坨青包,上面隐隐溢出血丝。张业民有气无力地哼哼指挥他的二女儿彩霞从冰箱取出冰块做成两只小冰袋。他老婆接过冰袋,将一只捂在他的后脑袋上,一只捂在他的前额上。后脑勺的伤自然是比前额的重的,不过藏在头发里看不见。
我走近床边,俯身凑向张业民的脑袋说,张叔,感觉怎么样?
张业民说,头晕,头痛,明天早上得去县里拍X光。
我说,要不你先休息,明天我再来了解情况?
张业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还不到不能说话的地步。张业民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跟前。彩霞赶紧将一只凳子移到我腿边,我面对着张业民坐下。
张业民说,很多人都知道我晚上喜欢在诊所开麻将桌。昨晚上我和刘坚、杨志刚、李国栋和平时一样聚到诊所打麻将,到凌晨两点,大家困了就各自散了。我熄灯关门,落后几步,当我拐进水街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刚要回头看看,一棒子打在我后脑上,我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说,一点没看到那人?
张业民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那棒子砸过来的时候,带动一阵棒风,我好像闻到一股草药味,淡淡的。
张业民的老婆插嘴说,草药味,那会不会是对河的刘百草?
张业民嗓门大起来,老太婆,你耳朵听就行了,嘴巴关严点,破案是小袁他们的事。
张业民的老婆有点不服气,撇撇嘴,拿冰袋的手往下一沉,张业民哎呀喊起来,你想要我的命呀?
张业民老婆嘴里的刘百草也是个医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草医,在家中摆张桌子替人诊病,用他的方子就得用他晒制的草药。刘百草家屋前屋后屋顶晒满了他从山上或别处收购来的草药,远远路过就能闻到一股药味,要说刘百草身上带有草药味不足为奇。
张业民老婆当然不是光凭气味就说出刘百草的名字的。张业民走的是西医路线,刘百草行的是中医疗法,病人们在两人之间窜来窜去,比较的,传小话的,日子久了两人间的嫌隙渐大。听说刘百草曾经站在河对岸看着张业民诊所前攒动的人群说,急功近利。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病人或是张业民。
我问张业民,你们几个赌了吗?
张业民不怕我抓他的赌,说这年头还有谁打卫生麻将,体育比赛也要有个奖牌不是?不过我们从来不赌大,一晚上输最惨的也不过十来块,再说了,几个人里面一贯数我的手气最差,几乎没赢过,昨晚上也是我输了,不会有人因为这事恨我。
我让张业民检查一下自己身上带的东西,他的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说,钱包和钥匙都在,没丢什么。
我说,看来不是想打劫。
张业民老婆说,袁涛,你也问问杨保红,看能问出点线索没?这次多亏保红仔了,要不是他,老张恐怕要躺到明天早上,有什么事情就难说了。张业民老婆一边说一边冲着门外展开慈祥的笑容,我回头看到刚才消失了一阵的杨保红正站在门槛上,与我对视他马上低下头。
杨保红,是你发现张医生的?我问。
杨保红点点头。
当时你在附近还看到什么人吗?
杨保红摇摇头。
你不要光是点头摇头,说说当时你是怎么发现张叔的。
杨保红还是低着舔舔嘴唇说,当时我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远远地我看见张叔拐进水街,他刚拐过去我就听到有人轻轻地叫唤了一声。我当时很害怕,以为张叔遭抢了。呆了一会不见再有什么动静,我悄悄走过去看,发现张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才知道张叔被人打了。我背不动他,就去拍他家的门叫人。后来,张婶又让我去叫你。
我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在外面晃悠?
杨保红终于抬起头说,是我妈不让我回家。
不让你回家?
我考试又不及格了,我妈骂我长了个猪脑壳。我说我不想读了,要退学,我妈就让我滚,说不让我再进家门。
我说,你妈说的是气话,你真不回去她还不急死了?
杨保红又低下头盯自己的脚。他脚上一双拖鞋,脚指头黑得跟抹了炭似的,脚指头不安份地拼命蠕动。牛仔裤膝头破了个洞,衬衣皱巴巴的。这跟杨保红以往的形象大有不同。
我对杨保红还是比较熟悉的,首先,他是我女朋友孙敏的亲表弟。第二个原因,杨保红人长得俊气,16岁的他要比我高出一个头,浓眉大眼,肤色白净。他又是本乡同龄人当中穿着最讲究的,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名牌,不比城里人差。杨保红在坡月乡的街上走动,好比羊儿赶到狼群中,好比万绿丛中一点红,总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孙敏不止一次跟我说,她这个表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学校的功课一塌糊涂,人情世故更是一点不通。这一点我也有体会,杨保红在街上碰到我从来没主动和我打过招呼。
杨保红的家境好,他有个能赚钱的父亲,还有个能赚钱的母亲。他父亲很早就买了一辆车,专跑乡里到县里这条线路,生意一直不错。他母亲做香卖,四乡五邻都喜欢买她的香,也是个赚钱的营生。去年,杨保红的父亲酒后出车撞死一个人,赔了钱,人也进牢里蹲着了。他母亲的脾气因此也变坏了,经常能看到她在集市上跟人吵架,落到杨保红身上的待遇自然比以前差了。
我向张业民老婆借了只手电筒,把立在门槛上杨保红揪下来说,带路。
杨保红挣脱我的手,小跑两步走在前头。我们沿着张业民走过的路线到达案发现场,离诊所就三四分钟的路程。我对杨保红说,四周看看,有没有棍棒。
杨保红弯腰低头在地上搜索,抽空还爬上两边的墙头往别人家的院子里看。我也很认真地找了,还扩大了搜索范围,现场和附近都没有遗留下来的可疑物件。我晃晃手电说,这人怪了,打了人还舍不得一条棒子。
杨保红说,可能是其他人捡去了。
我说,你看看周围,哪家不是睡得死死的,谁没事干会跑出来专为捡一条棍子?我背着手回诊所。杨保红噼噼叭叭拖着鞋子跟在我屁股后头。我停下来,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说,现在什么时候了?明天不想上学了?赶快回家睡觉。
杨保红一点不躲避光射,直勾勾看着我说,涛哥,你能破案吗?
我说,那有什么难的。
杨保红说,往后你调查的时候可以捎上我吗?
我说,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杨保红说,我想,我想看你抓坏人。
我摆摆手说,回家,回家,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你老妈生气了,你以为把你养这么大她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