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月街近来在圩日过后总萦绕着一股臭气。这是老杠休养的结果。老杠被打之后,一直躺在家里休息,说要申请工伤待遇,因为没批准他就赖着不干活。临时请的几个人干活没老杠勤快,也没老杠专业。乡里赶圩收了摊没人主动来收拾打扫,垃圾一发酵散出阵阵恶臭,引得苍蝇四下飞逐。
我相信过不了几天老杠的斗争就要胜利了,没有人再敢轻视老杠的劳动。
我捂着鼻子穿过菜市场,抄近道到张业民的诊所。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受了伤被送到张业民的诊所。
远远看到诊所门前围了一堆人,杨保红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抢占最佳位置。这孩子就是不讨人喜欢。
我挤进人堆,中间躺着一个头破血流昏迷不省的人。我说,是谁把他送这里来的?
两个男人举起手说,是我们。
我说,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其中一个男人说,当时我们在路边的坡上挖土,先是看见这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辆货车经过后,我们发现自行车不见了,仔细看,这人挂在路边的树丛里,车子倒在坡沟里头。我和老黄想他肯定是被车撞到了。我们赶快下到公路上把这人从树丛里扶起来,他人已经说不了话了,我们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看还有救没救。
我说,为什么还不抬进去?
那人凑到我耳边说,张医生的女儿说了,要等家属来认人签字交钱了才能抢救。
我想张业民是私人诊所,确实也有为难之处。我说,来,大家帮忙,我们把人送乡卫生所。
又有人说,乡卫生所的人早下班了,找不到人。
张业民的二女儿红霞穿着白大褂站在门边嗑瓜子,眼睛久不久往人群这边睃一下。我说,红艳,你跟你爸说一声,给人家输点液,检查一下吧。
红霞说,还想让我爸当雷锋呀,你们当他傻了?这人如果救过来了是功德一件,如果救不过来反被人家诈了不冤枉死了?以前我爸做了那么多好事,也没见谁说他一句好。
我不理红艳,掀开门帘进了诊所,里面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在打吊针。
我问红霞,你爸呢?
红霞说,早就走了。
我说,红霞,人都送到门口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
红霞说,唉,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们家开诊所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了做慈善。乡里不是有很多人说我爸是赚了黑心钱才挨的棍子吗?你们派出所到现在不也是没把坏蛋抓出来吗?
我还想跟红霞磨嘴皮子,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张医生来了。
我抢出门去,张业民骑着摩托车来了。他一下车就俯下身检查伤者的伤势,招呼大家把人抬到诊所的**。
红霞围着张业民转,爸,你干嘛?
张业民说,红霞,赶快准备几瓶盐水和葡萄糖,先给病人吊住。我打电话让县医院派一辆救护车来,我看他内脏肯定是大出血了,我这里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
那天晚上,我和张业民一直在诊所等着救护车来把伤者运走,张业民还给医院先贴交了两千块钱押金。
事情忙完,我递给张业民一枝烟说,张叔,真是辛苦你了。这种事情,你是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的。
张业民说,早先我在家里听说这事的时候也不想管,可到底乡里乡亲的,良心过不去,屁股坐不住我还是来了。
我说,张叔,我真是对不住你,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在背后给你那一棍。
张业民,别想那么多,我现在已经不去想这事了,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说着话,我们都感到肚子饿了。我说,张叔,我们吃点东西去。我们走出诊所,发现一个人影在窗外晃悠。
张业民说,是保红仔,你吃了饭吗?
杨保红摇摇头。
张业民说,那一块去吧。
杨保红点点,跟在我们屁股后头。
东风街夜宵摊子以炒米粉和煮田螺最为有名。我和张业民点了东西,上了啤酒,杨保红坐在一边吃他的,我和张业民聊我们的。
第四瓶啤酒打开后,我脸红心跳,酒力发作,开始骂人。我先是骂打人的人,然后骂王大志,骂老吴,我拽着张业民的手说,我破不了这案就不让我参加考试,你说我冤不冤?窝不窝囊?他们这是要毁我呀!
张业民的眼睛也红了,拍着大腿说,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老天爷为什么罚我没有一个儿子?俗话说事不过三,过了三你还是给我一个女儿……
我们各骂各的,谁也不听谁的,抢着把对方的音量盖住。
夜宵摊收摊了,在老板的不断催促下,我和张业民不得不埋单结账。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走完东风街我们道了再见,分道扬飙各自回家。
凉风迎面吹过来,我的胃一抽搐,我蹲到路边哇哇吐了。一只手把我扶了起来,我扭头看是杨保红。
我说,杨保红呀,杨保红,你还不回家呀,走,我得把你押回去!不把你押回去我就对不起你表姐。
杨保红说,涛哥你吐了,把你送回宿舍我就回家。
我说,吐要什么紧,不用你管,你快点回家,滚!我飞起一脚,打算踢到杨保红的屁股上。我的腿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屁股首先落地了。我的屁股几乎摔成了两半,我借机躺在地上,把地当床。杨保红上前要扶我,我说,不要你扶,你快滚回家。
杨保红说,涛哥,我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回家。
我说,有屁快放。
你认为张业民是好人吗?
蠢货呀,你今天没看到吗?人家有一副救死扶伤的好心肠,没几个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