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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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诗每天躺在**就做一件事——恨人。

第一个恨的当仁不让是王众。施诗恨这个男人比木头还木,自己做没做下的事情也不清楚,说他做了他就认了。可要跟他说明真象,他偏偏不给机会,施诗每次刚开个头就被打断,他不耐烦听,不愿听。这个男人的胆子看来比黄豆大不了一丁点,人家胆小的人是敢做不敢当,他没做也缩头乌龟不敢当了。

往下恨的人轮到父母了,不是他们她不会躺在这黑不溜秋四面不通风的地方。施诗恨父母把她生在一个小县城不算,还没把她养好。他们起早摸黑打理一间杂货铺,眼见一家比一家大的超市开张,杂货铺的生意越发冷清。施诗放学后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杂物铺解决的。准备做饭的时候,母亲把一只小煤气罐扛到铺前的行人道上,架起锅头,洗菜切菜,家里厨房弄的全摆在马路上进行,现炒现吃。饭菜做好,一张小桌三张凳子摆出来,谁路过都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饭食。施诗长成大姑娘知道羞了,饭端着躲铺里去吃。

父母对施诗的学习几乎不问,偶尔带着欠意对施诗说,爸妈看不懂你课本上说的,你学到多少是你的本事。这下好了,施诗勉强考上个中专,还是自费的,毕业出来找不到工作,呆在家吃闲饭。施诗口头上时常挂一句,活着真没意思!父母眼对眼,更全身心地投入杂货铺,不用说是想为施诗留下点本钱,她才不稀罕呢。

施诗对舅舅杨铁军和舅妈张丽也是失望得很,她有今天他们推卸不了责任。舅舅和舅妈在这个大城市算得上成功人士,一个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一个是重点中学的优秀老师,两人忙得跟陀螺转一样,谁多看过施诗一眼?她连饭都得跑到快餐店去吃。本来指望舅舅能帮找个体面的工作,瞧瞧舅舅使了多大劲——商场收银员、文印店打字员,施诗干几天就不干了,这些活跟守杂货铺有什么两样。施诗想进大公司,穿套装高跟鞋,手上拿着文件夹。舅舅说这要高学历的人才能做;施诗想到美容院做美容师算了,帮人美自己也可以顺带臭美。舅妈说,这种工作是吃青春饭,做不到老的,趁早还是学一门踏踏实实的技术。

施诗干脆什么也不干,睡觉上网混日子,这下好,网上聊着聊着聊了网友出来……

“浪子回头”彻头彻尾是只披着人皮的狼,施诗要能出去最先让舅舅毙掉的是这个人。在网上他显得多么有学识,多么温柔体贴,光情诗就给施诗发了不下一百首。施诗想不到第一次见面他竟然给她灌酒,还带了帮手,他们看她醉了那种笑叫狞笑。施诗酒醉心明白,要不她怎么溜了,只不过溜来溜去溜到这间小黑屋里来了。

施诗把所有能恨的人都恨了一遍,她本来也打算恨一下自己,但恨不起来,错都是别人的错,与她何干,她是无辜的受害者。恨归恨,她不能躺着待毙,再怎么说她也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女,没有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日后说起也不至于丢了舅舅的人。

王众出车比往常早了许多,六点左右他的车子就跑在马路上了。这样到中午他可以抽空回家做上一顿饭再出车,晚上他是七点左右收工,回来也来得及做晚饭。现在,家里有一个人,像小孩子张口等他回来喂呢。要把施诗一个人留在屋里一整天,他放不下心。他已经将杂物房清理干净,置了些必要的日用品,包括便盆什么的,杂物房成施诗的闺房了。他不再绑着施诗,在杂物房里她可以自由活动。光线差些,灯就成天亮着,闷的话看电视,电视机从客厅搬进施诗的闺房,归施诗专用了。

一天来回几趟的跑,耽误生意不说,按王众的性格不烦就怪了,可他偏偏没觉着烦,还乐此不疲,自我感觉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生活状态,而且渐入佳境。首先,他可以充分利用厨房里的厨具大展身手。和朱宝兰刚住到一块的时候,有过日子的打算,把厨房里的锅碗舀盆瓶瓶罐罐置齐了,后来几乎没用过,用得最多的是个小钢筋锅,专用来下面。那菜筐碗橱边上时常是一层绿茸茸的毛。其次,让他有成就感的是那些他侍弄的菜充分发挥作用了,蕃茄炒蛋,黄瓜牛肉,豌豆腊肉,那素的配菜都是自己种的,吃起来香,即便是一碟素炒瓜菜也比快餐店的白切鸡要有味。总之一句话,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施诗的胃口不错,除了头几天闹情绪吃得少外,现在每餐可以吃上一大碗饭,菜更不用说了,一两盘也能吃光。这点让王众放心,一个有胃口的人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

早上车子开得顺风,载了两趟去飞机场的客人,还都有返程客,王众不等到中午就进菜市场买菜了,他到海鲜档挑了一条近两斤重的活蹦乱跳的鲈鱼。施诗喜欢吃鱼,特别是鲜鱼,她那嘴能辨出味来,可这玩意贵呀,王众有可能就买上一条。

回到家里王众忙开了,剖鱼摘菜,洗米下锅。鱼是清蒸的,王众揭开锅盖,香味蒸腾,他咽了一口唾沫,将鱼肉分成三截,头尾归自己,中间膏腴之地放施诗碗里。他盛了饭,敲敲杂物房的门,送饭来了。

平时王众送饭进来施诗是不理会的,躺在**或坐着看电视,等他出去了再吃。今天王众打开门看到施诗坐在电视机前笑盈盈看着他,那笑很好,他很受鼓励,兴冲冲地说,今天有清蒸鲈鱼,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他把饭菜放到桌子上,顺手拉了一把椅子,椅子倒一边,他腰弯查看发现椅子缺了一条腿,还来不及开口问施诗,后脑勺有清风拂过,扎扎实实挨了一棍子。王众眼前金星攒动,身子往下坠,他没有立即倒下,扭头看,施诗手里举着椅子腿,愣愣盯着他。王众摔在地上。

施诗扔下棍子,拉开杂物房门冲向客厅,她未曾料到大门在里面也拴上了一只大铜锁,她狠拽几下估摸自己没本事砸开,跑回来搜王众的口袋。王众嘴里发出呻吟声,衬衣领上染了几颗血。施诗不敢看,在王众衣服裤子搜了一遍不见钥匙,她报着试试看的心理到客厅里寻看,终于在茶几上发现一串钥匙,钥匙旁是王众的午饭,碟子里有一只鱼头和一条鱼尾巴。施诗忍不住往杂物房睃了一眼,心里有了不忍。小不忍刚乱大谋,施诗咬咬牙下决心不回头。她手忙脚乱将钥匙对准锁眼,第一条钥匙不对,第二条还不对,身后传来响声,施诗手抖起来,第三条钥匙刚插进锁眼,王众从身后抱住她,扯下钥匙。施诗左突右撞,怎么也挣不脱王众的手,硬是被拖回杂物房。

王众把施诗推到床边,从里边锁上门。施诗冲上来作最后挣扎,扯住王众的手不让他锁门,王众狠狠一撞,把施诗撞跌到地上。施诗看锁上的门,绝望地哭了。王众气喘如牛,后脑勺一阵阵疼痛袭来,他飞起一脚将那张瘸腿的椅子踢一个跟斗,哭,哭,你还有脸哭,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下这样的狠手,血都砸出来了!今天我还特地做了你最爱吃的鱼,这鱼三十块钱一斤,平时我都舍不得吃,拿来喂狗了。王众说得火烧火滚又是一脚,茶几上的饭菜洒了一地。施诗被这些声响吓得心惊肉跳。

不行,看来我还得把你捆起来,我对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你用棍子来回报我了——

王众黑着猪肝脸满屋子找绳子,他后悔前段时间把那些绳子全扔了,好不容易在屋角发现了一小捆玻璃绳,王众冲过去拾起。

王众还没有走到施诗身边,施诗呼得站起来,你敢绑我,我就,我就撞墙。你对我好?你以为我是你养的一条狗,一头猪呀?每天把我关在这阴阴湿湿的房子里是对我好?我多久没见过一棵树,没吸过一口新鲜空气了?你闻闻,屋里的气味比厕所还臭,你是把我当犯人关,难道还要有感激你?你不如把我杀了,我恨死你了。关在屋里一段时日的施诗脸白得吓人,吃多少也不见胖,尖尖的下巴对着王众。

这番话把王众镇住了,他嘴唇抖动半天,没对得上一个字,他掏出钥匙要打开门。施诗上前把门挡住,你慢点走,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个明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今天要是真能跑出去,我是不会去告发你的,我可以发誓。这段时间我已经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明白了,那天晚上我是出去和网友约会,没想到那两个东西不怀好意,一心想把我灌醉,后来逃出酒吧,你既然是个的士司机,我一定是跑上了你的车。那天晚上,你肯定也喝了不少,所以胡里胡涂把我拉回家了,我们虽然睡在一张**,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坏事,我们只不过误打误撞呆一块了……

王众的脸和心情同样的阴晴不定,他无法断定施诗说的是不是真话,可看她的眼睛,没办法怀疑是假的,说假话的人目光不会这么亮,这么稳。王众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施诗说,你愿意听我说吗?多少次你给我送饭,我扯住你给你道歉,说错怪了你,你根本听不进去,以为我是骗你,玩心眼,我真的没有骗你,没玩心眼,你相信我,好不好?施诗抓住王众的手。

王众甩脱施诗的手说,让我想想。他手忙脚乱打开门蹿了出去。他不敢呆在房里,干脆出车去了。外面太阳很好,把空气照得亮堂堂的。凭直觉王众相信施诗说的是真话,一个女孩家的,有没有那事事后肯定会明白过来。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要放了施诗?卸下强奸犯的帽子没有让王众高兴起来,他反而变得无所适从了。

施诗刚住下头几天他确实是睡不着觉,担心被人发现,懊恼自己酒后乱性,可现在他很喜欢家里有人等着他,喜欢这种拖家带口有牵挂的日子,那怕一天来回几趟的跑,他乐意,他觉着日子有奔头。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和期待这种生活的,就像将一把菜籽洒进地里,一天天看着它们发芽,看着它们长出叶子,结出瓜果……

可不论是朱宝兰还是这个姑娘,她们不像他园子里种的菜,只要他下功夫栽种施肥,就长势喜人地回报他。她们随时会离他而去,没法把握。

王众的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有时他会搭理路边招手的客人,更多是视而不见。一个女人拎着饭盒招手拦车,王众的车子开过去了,女人呼喊着往前追,王众只好把车子停住。女人呼呼喘气上了车说,上二医院。

二医院在城市东头,有较长一段路。王众想这是给家属送饭的。

车子到二医院大门口,女人说师傅麻烦你等等。过了几分钟,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急冲冲跑出来,女人摇下车窗,伸出手示意。男人上车坐稳,女人说,师傅,麻烦从原路回去。王众调转车头。

男人问女人等久了吗,女人说刚到几分钟。男人又说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

师傅,在车上吃东西你不介意吧,我家这位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我想先让他喝几口汤。女人跟王众说话。

王众说,没事。

男人反而不好意思说,不赶这几分钟,回到家再吃吧。

女人说,就要赶这几分钟,你手术一站七八个钟头,这会先喝点汤开开胃,回家吃饭正合适,快喝吧,我煲了一个下午的猪肺雪梨汤。

王众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味,他将车速放慢了。男人发出嚯嚯的喝汤声,王众想,女人在旁边一定笑眯眯看着。

车上换了几拔人,王众仍然闻得见刚才那一男一女留下的汤水气息,他能从甜丝丝的气息闻出一个温馨的家,那家有柔和的灯光,可口的饭菜……王众的眼睛甚至潮湿了。王众做出平生最大一个决定:留下家里的这个姑娘,就算将错就错,当他是个强奸犯,绑匪,他也要将她留下,他会好好对她,好得让她不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