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1967:紅鴿子

一 我的名字叫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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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半鍾,擺在我爸媽房間五鬥櫃上的鬧鍾準時響起。不是“丁零零”的像鳥叫那樣的清脆聲音,而是鴨子一樣的沙啞的“嘎嘎”聲,仿佛發條的年紀太大了,胸悶氣短,帶不動藏在鍾擺裏的同樣年老的齒輪。

我媽媽好幾次發狠,說要重買一隻新的鬧鍾,換掉這隻老掉牙的老爺貨。她生怕老家夥有一天實在支撐不住,躺倒不幹,拒絕工作,耽誤了全家人上課、上班、上學。可是她每回都不過是說說而已,真的站到百貨公司鍾表櫃台前,隔著玻璃板端詳那些亮晶晶的鈴聲動聽的鬧鍾時,她就改了主意,認為還可以再緩一緩花這筆錢。她指著標價簽上的數字對我說:“看到沒有?太貴了,要花去我五分之一的工資。”

我不太懂得“五分之一”是一個什麽樣的數字,可我知道我媽媽每月的工資是六十四塊二毛,鬧鍾的標價是十二塊四毛。我還知道我媽媽的工資比院裏所有小朋友的媽媽的工資都高,因為她們常常會用嫉妒的口吻對我說:“你媽媽有錢。”我回家問過我媽媽,她到底有沒有錢,我媽媽說:“千萬不要相信別人。”

我爸爸很高興家裏有一隻老掉牙的鬧鍾,因為它的存在滿足了爸爸永無止境的探索欲望。每隔十天半個月,他就會借口給鬧鍾的發條上油,把它毫不手軟地大卸八塊,螺絲啦、齒輪啦、分針秒針啦……攤滿一桌子。而後他滿懷欣喜地逐個拿起那些零件,端詳,把玩,吹去表麵看不見的灰塵,擦掉一點點有可能存在的鏽跡,必要時用一把很小的銼刀改造和修正某個部位,最後再將他玩膩了的東西裝配還原,擱回到五鬥櫃上。

“很好,還能再用十年!”他搓著手,把沾了機油的手指送到鼻子下麵聞一聞,用勁地吸上一口氣,很有成就感地說。

每天,鬧鍾一響,我就必須起床。我不喜歡等著我媽媽一邊把左手伸到腋下扣她的衣服扣子,一邊過來掀我的棉被。在她沒有漱洗之前,她身上有一股熱烘烘的隔宿被窩的氣味,聞起來怪怪的。我在心裏默喊:“一、二、三,起!”然後我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坐起身,甩一甩有點迷糊的腦袋,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先穿一件雜色斑駁的毛衣,再穿棉襖。毛衣是套頭的,棉襖和外麵的罩衣都有扣子,一共十個,大約要花去我一分鍾的時間。如果不小心扣錯了,上下錯開一個紐扣洞,就要解開重來,需要的時間會更長,兩分鍾,也許還不止。我總是穿著襪子睡覺,這樣可以省去三十秒的穿襪子的時間。我媽媽給我做的棉褲非常寬大,腿伸進去輕輕一滑就穿上了身,缺點是肥大的褲管漏風,到晚上睡覺時,我的雙腿和雙腳總是冰冷的,有時候大半夜都不能暖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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