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1967:紅鴿子

二 媽媽在醫院生了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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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河邊的柳樹開始萌芽,一團一團現出朦朧綠意的時候,我爸爸被關進了牛棚。

關牛棚的理由是我爸爸拒不交代自己的曆史問題。據造反派的調查,解放前夕我爸爸還在讀中學時,全班集體加入了一個反動組織:三青團。可我爸爸自己對這件事情雲裏霧裏,茫然不知。他回憶說,是有一次,班長讓大家集體填了一張表,具體是什麽表,大家都稀裏糊塗。也許當年的班長是“三青團”的骨幹。可是那人後來去了台灣。這就麻煩了,我爸爸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了。說不清楚隻能進牛棚,直到說清楚再出來。

我媽媽很著急,她害怕我爸爸這樣細皮嫩肉的人禁不起折磨,屈打成招,亂說一氣。從古到今,很多冤案都是在皮鞭和棍棒下形成的。她又害怕我爸如果不交代,會被人加倍折磨,直到被打死,或者自己想辦法把自己弄死。反正,交代和不交代都落不到好,兩難。

急火攻心,我媽媽早產了。夜裏她跟我外婆是如何去醫院的,在醫院裏又經曆了什麽,我完全不知道。早晨一醒來,媽媽的**空著,外婆一個人在廚房裏鍋上鍋下地忙,捅爐子,撮爐灰,照看瓦罐裏咕嘟咕嘟燉著的東西。她頭發蓬成了一堆亂草,發絲上粘著亮晶晶的魚鱗和一根半枯的蔥葉,衣服皺得像抹布,臉上的皮膚發幹發硬,看上去就像罩了一個糨糊刷成的殼子。

我一眼瞥見牆角的木盆裏泡著半盆衣褲,那是我媽媽的褲子。藍色的卡其布外褲,粉紅色的棉毛褲,紫色帶白花的短褲。我爸爸進牛棚之後,我媽媽偶爾會把我和圈圈叫到大**,一邊一個摟著我們說話,圈圈隔著我媽的身子撓我的癢癢,我鑽到被窩下麵還擊,我看見媽媽就穿著這樣的**。現在這些褲子全部被血水浸泡著,血水表麵浮著一層汙髒的血沫,一股濃烈撲鼻的血腥味熏得我惡心作嘔。我目瞪口呆地盯住那半盆血水,心裏很慌,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媽媽是不是死了?我在電影裏看到過,人隻要流出很多血,就一定會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