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1967:紅鴿子

四 貓眼叔叔來保衛我們的家

字體:16+-

還在初春時,上海的造反派奪取政權之後,成立了一個叫作“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機關。他們集體創作了一封給毛主席的致敬信,是這麽寫的:我們,上海和外地在滬的全體革命造反派,含著激動的熱淚,捧著紅彤彤的語錄本向您老人家報喜來了!我們把舊上海市委、市人委砸爛了!

上海人帶了一個敢想敢幹的頭,全國的造反派奮起響應。整個春天,一直延續到夏天,我們縣裏的“砸爛”聲不斷,學校、機關、工廠、農村公社和大隊,都在挖空心思地奪權。

而後,為了誰來執掌新的政權的問題,造反派們打起來了。各派之間先是開罵,再是動手,敲玻璃、砸桌椅板凳、登房掀瓦、舞棒弄刀,最後衝擊人武部,拖出了槍炮彈藥,真槍實彈地對幹。他們自己管這樣的行動叫“文攻武衛”。

有一天傍晚,菜場附近發生了槍戰,子彈劈啪炸響,廁所裏的鴿子們嚇得咕咕咕一個勁叫喚。外婆是從戰亂年代活過來的,比較有經驗,她招呼我們不準靠近窗戶,怕有流彈飛進來打著了人。天黑之後,她也不準我們開燈,我們一家摸黑坐在飯桌上稀溜溜喝完了她匆忙煮出來的粥。事後才知道,那場槍戰,總共死了十來個紅衛兵,都是高中生。

從那之後,圈圈最怕提到“文攻武衛”這幾個字。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他正在號啕大哭也好,倒地打滾也好,拒絕吃飯提出許多無理要求也好,隻要有人在他耳邊輕輕一句:“文攻武衛來了!”他的哭聲會戛然而止,乖乖地從地上爬起來,乖乖地洗臉刷牙,穿衣吃飯。他一點兒都不知道“文攻武衛”其實是一個詞,不是一個人。他是從大人嚴肅的麵容中、謹慎小心的說話中,明白了我們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惡魔。

曹叔叔的母鴿子始終沒找著。他的神情變得更陰鬱,從早到晚都不跟鄰居說一句話。他從小販手裏買來一袋麵包蟲,一隻一隻地托在手心裏,讓他的鴿子們輪流飛落過來啄食。麵包蟲比廁所裏的蛆蟲略微長一點兒,粉紅色,有尖尖的腦袋和屁股,蠕動起來會團成一個粉紅色的肉球球,很惡心。當它們成百上千地擠在一個紙包裏的時候,看一眼頭發就發麻。我不明白曹叔叔怎麽樂意跟如此醜陋的東西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