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1967:紅鴿子

五 外麵刮風下雨,我們躲進了藝術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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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春天,從部隊下來了一批幹部幫助群眾搞運動,名字叫作“軍宣隊”。在他們的強行撮弄下,全縣大大小小十多個造反派組織的頭頭們坐到了一起,反複地談判,討價還價,答應了聯合卻又打得不可開交,彼此擼起袖子辱罵、攻擊,祖宗八代都被翻出來鞭了屍,最後總算達成協議,決定成立“青陽縣革命委員會”。

這是我聽見爸爸媽媽躲在他們房間裏嘰嘰咕咕說的話。他們每次說到與當前形勢有關的話題,總要把房門關起來,弄出鬼鬼祟祟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怕我跟圈圈聽見,還是害怕隔牆有耳,被院裏的鄰居們聽見。不過,他們的擔心也有道理,因為鄰居會告發,我們院裏的一個當過八路軍的老頭兒,就是因為背地裏罵過中央“文革”小組的某個領導,被鄰居告發出去了,半夜裏被紅衛兵從被窩裏拖出來,臉上用黑油漆寫上“反革命”三個字,送到了牢房裏。

我聽見我媽媽一連說了幾聲好:“這下好了,運動怕是要結束了。好了好了,放大家安安心心過日子吧。”

我爸哈的一聲笑,揶揄她:“你想得美啊!最高領袖都說了,要把革命進行到底。什麽是底?誰都不知道。等著往下看吧。”

我媽媽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大概是在發愣,在想她的學生們天天都不上課怎麽得了。

學生不上課可以,我不上課不行。我的眼睛還不能長時間看書本上的印刷字,媽媽專門到百貨商店買來一塊石板,在牆上釘個釘子掛上去,規定我每天必須學會寫十個生字。

“大寫的‘貳’是沒有一撇的,‘威風凜凜’的‘威’字必須要加上這一撇!”媽媽每天都用粉筆篤篤地敲著石板,耳提麵命。

可是關於漢字的這一撇已經成了我的一個死結,我越是提心吊膽,就越是事與願違。我經常站在石板前,兩手冒汗,兩耳轟鳴,心裏掙紮和猶豫:要不要加上撇?加還是不加?我仿佛看到我媽那張無比失望的臉,她的臉頰緋紅,嘴角用力抿出一個雙括弧,為我的蠢笨愚昧而大感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