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河

第十章 梅雪山春寒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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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发来短信:“咱这里的果树花油菜花要开了。你俩看着办吧。”

龙雀简单回复妈妈:“让它们慢点开。马车在路上要走十天呢。”

段老倌一天都不愿意耽误,收起帐篷和蜂箱。大雁北归了,他的家在东边。这个时刻,谁还怕家乡的债主和仇人算总账?白青也惦念那片甸子了,天天围着马车转来转去。这一次,白青无论如何要调转方向,顺原路返回。白银河有着天生的直觉,跃跃欲试。它预感一个长长的旅行就要开始了,它的世界又要扩大了。

车队在镇子上停了一下,段老倌需要讨回两份卖蜂蜜的钱。然后,段老倌去银器店跟银匠道别。

“你又要开拔了吧?新闻说下边的梅花要开了,你是不是听收音机了?消息还挺灵通。”银匠说着,双眼绽放出光芒,羡慕地看着段老倌的车队。拉车的白马精神,身旁的小马驹更是活蹦乱跳,儿子结结实实。他这个老鳏夫开始嫉妒了。

冬天是旅游淡季,段老倌帮他打造的银器积攒下来,他可以偷懒了。银匠不用干活,整日坐在门口的白梅下面晒太阳看报纸。

“我要下去了。下边的坝子海拔低,果树花开得早。”段老倌望着银匠。

银匠叹口气,把报纸盖在头上,“完了,没人帮我打镯子了。”

“我先回去把下边的花蜜采回来,一两个月还能跟上来,还来帮你打镯子。”段老倌理亏的样子坐在银匠身边的板凳上。

银匠藏在报纸下面不再搭话,好像睡着了。龙雀牵着白青,不停地跟段老倌使眼色。他们的路途遥远,没时间闲聊的。

段老倌赶紧站起身,“老兄,我不耽搁了,上路啦。”

银匠突然笑了一声,在报纸下面说道:“坐下,我让你坐下。你走不了。”

段老倌说:“过两个月我还上来。”

银匠顽固地指着板凳,“乖乖坐下,我告诉你,下行的一个垭口塌方,把滇藏公路封死了。不还不算,滚下的石头还把一座桥压塌了。半个月内别想回去了。”

段老倌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真倒霉啊……你听谁说的?”

银匠掀开报纸,把报纸塞给段老倌,“你看看吧,我的老弟。”

段老倌接过报纸,朝龙雀扬了扬,“给我读读。报纸上的字小,看着费劲。”

龙雀扯过报纸一字一字默读了一遍。新闻不算太长,大意跟银匠说的差不多,下行的路两周内是不能开通了。

段老倌望着东面的群山,“还有别的路可走吧……”

银匠闭上眼睛,让阳光抚摸脸上的皱纹,“还有一条路,你试试看。走县道。县道是啥?县道就是羊肠子又细又弯,绕完一个大圈子,回到下边也要大半个月。”

段老倌摇摇头,“太远了。等我到了,那边的果树都能结果了,这边的果树也能开花了。”

银匠继续说:“还有一条近路,你试试看。你走天河上的溜索,你和你儿子没问题。马和马车、蜂箱想运过去,没门。”

段老倌回去的念头唰地熄灭了,“没路可走啊!你直接跟我说嘛。”

银匠嘿嘿笑了,“直接跟你说,你服气吗?”

段老倌盘算着行程。向东的路走不通,只好向西找那片梅花了。一个养蜂的同行慷慨大方,前几天告诉他,继续逆天河西行,越过一个很高的垭口,下面藏着一个甸子,大片的梅花刚刚盛开。这还不算,还有多种果树花排着队要开,是养蜂的好处所。

段老倌把这个的计划说给银匠。

银匠不屑一顾,“你说的地方叫雨壶,就在雪山下面。登山客们喜欢在那里宿营,偷偷从那出发往梅雪山上走,再一步一步退回来。也有回不来的。早些年有几个日本人从那地方出发,一个都没回来。神山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段老倌说:“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们总想玷污神山。”

银匠的唠叨没完没了,“盗猎的也常去那发财,那地方的藏羚让人眼红。你还想去吗?留下帮我打银镯子吧,不吃亏。”

段老倌不动声色,“我养我的蜂,不跟他们往来。”

银匠瞧瞧段老倌,“就你那脾气,遇见捕藏羚的你能不管?你还得救苦救难呢的。”

段老倌的脸早就涨红了,“最好别让我遇见他们。我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

龙雀牵住白青,白青却不停地踢地,跃跃欲试。

段老倌瞧一瞧龙雀,“听我的,你和白银河留在银匠爷爷这里。我先去探路,把营地建好你俩再过去。”

龙雀不放心爸爸一个人独闯雨壶,“爸,你别忘了,我俩联手才能成功。”

段老倌检查马车上的苫布,“这回我先去探路,完了再跟你联手。”

银匠从龙雀手里牵过白银河,栓在白梅树下。

“把儿子和马驹留下,你就去吧。”银匠一副释然的样子。

龙雀只好作罢,白银河需要他照顾。这个马驹拖了他的后腿。

马车出了镇子,朝西走去,蜂王国正式迁往雨壶。几只蜂子从苫布下飞出来,绕白梅嗡嗡一阵,追赶大本营去了。几只单飞的蜂子刚走,一条高个汉子在镇子上出现了。他显得无所事事,顺着街闲逛,不过一看就是有来历的家伙。他摆弄古董的时候,心思不在古董。偶尔举头望着对面的雪山,心思也不在雪山。他飘忽不定,终于朝银器店走过来。银匠放下报纸,很期待地望着他,把他看成是一笔生意,他却突然转身去了一个水果摊。银匠转头看着龙雀,尴尬地笑笑。龙雀呆望着那个背影,觉得在哪里见过。白银河突然放开蹄子,风一样从他身边卷过去。它第一眼就不喜欢他,有捉弄他的意思。他吓了一跳,朝这匹淘气的马驹跺脚大骂。

龙雀牵回白银河,从他身边经过,他突然喊住龙雀,“你不是段老倌的儿子吗?”

龙雀扭头看去,一眼认出了他的面目,他正是屠宰场的老板。

“段老倌是我爸。怎么样?”龙雀问。

“你们爷俩消失一年了,别忘了,欠我的钱还没还清呢。”他说。

“我欠的一千元钱汇到你的账户了,我留着汇款小票呢。你最好早点把欠条还给我。”龙雀朝他伸出手。

“你不欠我的,你爸还欠我不少呢。”他居然在钱包里找到龙雀打的欠条。龙雀看了一眼,把欠条撕了,心里一阵轻松。

“我爸也要发财了,不用你操心。”龙雀的口气一下子硬气很多。

“有人把我的牲口放跑,我能不操心吗?这笔账得慢慢算……”他死死盯住龙雀,想从龙雀的表情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干的漂亮!死在屠宰场多冤,要死也死在甸子上。”龙雀有些得意说。

龙雀不怕他,承认是自己干的又能怎样?要杀要剐奉陪到底了。

“你不知道牲口怎么想的吧?它们都回来了,还是愿意死在我的屠宰场。”老板冷笑一声,不再跟这个小孩纠缠,转身朝哈达客栈走去。

“它们不应该对你抱有幻想!”龙雀想起电视剧里的台词,这时候喊出来很恰当。

他走到哈达客栈门口,有两个人出来迎他。三个人指着客栈的招牌嘻嘻哈哈走进去。几个人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声却留在街上,跟龙雀的喊声周旋、冲撞。一阵风吹过来把那笑声收拾干净,龙雀却难以平静下来。屠宰场老板在这一带出现,不吉利。龙雀隐约觉得他的笑容里深藏恶意。

龙雀把白银河栓在银器店后院,去哈达客栈探听虚实。龙雀摸进客栈后院,蹲在马厩旁边,跟马厩里的三匹马打招呼。三匹马对龙雀来视而不见,三心二意地嚼着草梗。龙雀索性不去理会这几匹冷漠的马,专心盯着客栈后门。他跟这里的小伙计是新结交的朋友,两人常常在后院玩耍一阵。很快,小伙计出来倒水了。龙雀学了一声猫叫,小伙计咧嘴笑笑,却把三匹马吓得浑身抖了又抖。

“现在没时间玩,有三个人要吃肉喝酒呢。”小伙计朝龙雀摆摆手。

“他们一闹,我也没心情玩了。”龙雀叹口气。

“他们闹我,不闹你。你别跟着我坏了心情嘛。”小伙计就想,这个龙雀真够义气,居然愿意陪着他一起坏心情。

“一言难尽。我和爸爸欠大个子的钱,还放跑他的牲口。他一来,我就没好日子过了。”龙雀说。

“是这样……龙雀,你和爸爸这么做可不太好啊。”小伙计说出这句心里话,很为难。

“怎么说呢?我和爸爸不是坏人,他个坏人,有时间我再跟你讲他。”

“我信你的。”小伙计如释重负,不然都要怀疑这个新朋友的人品了。

“你先告诉我,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龙雀问。

“神神秘秘的,估计是去雨壶。有个人背着一个大架子,肯定是搞摄影的。”小伙计简单地分析了一下。

“……他们怎么去?”龙雀的心凉了半截。

小伙计朝马厩努努嘴,“他们在下面的坝子租了这三匹马”。客栈里发出几声喊叫,小伙计赶紧端着盆子闪进屋子。

龙雀转身来到马厩跟前,三匹马还是不理他,只顾着低头吃草。它们对即将开始的行程也不感兴趣。现在,它们的心情很差。

“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去雨壶。我放你们回家。”龙雀挨个解开缰绳,打开马厩。

三匹马迟疑了一下,不敢相信这个少年的好意。龙雀拍拍第一匹马的头,“回家吧,这是真的。”

第一匹马心领神会,出了后院。另外两匹马随后也跟了出去。三匹马颠颠出了镇子,朝坝子上的家跑去。它们跟屠宰场的牲口不一样,有机会逃走再也不回来了。龙雀蹲在客栈后院,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伙计突然出现在龙雀背后,“龙雀,你这么干不地道啊。我不想跟你交朋友了。”

龙雀忍住笑,严肃地说:“他们要去雨壶,那就是奔着梅雪山去的。梅雪山不欢迎他们。”

龙雀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梅雪山确实不喜欢被外人打扰,连信徒们虔诚叩拜也都远远地围绕它。小伙计马上原谅了龙雀,不再怀疑他是一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