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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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河缩了一下身子,仰头呆望着外面。平静如水的月光也抖了一下。这声嚎叫里有贪婪、饥饿、嗜肉的信息。白银河似乎明白,甸子和山坡不仅有温和的羊咩、神秘的乌啼、善意的吆喝,也有这种危险的声音。

白青朝白银河咴咴呼叫,白银河踉踉跄跄钻到母亲**。

龙雀四处张望,寻找这声嚎叫的方向。段老倌也走出帐篷。

“叫声没有力气,饿坏了。”龙雀紧张地看着爸爸。

“饿狼最危险。咱们有事做了。你在帐篷里别动,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段老倌表情凝重、从容。

龙雀要跟上去,终未能迈动脚步。龙雀告诉自己,这不是胆怯,他需要留下来照看两匹马。

段老倌握着刀去了后山坡,不久拖回一捆荆棘。

“别傻看着,过来帮帮忙。”段老倌招呼儿子。

父子俩把荆棘挂在马厩外面,给马厩加了一层护甲。段老倌还不放心,用钉子加固了几块松动的地方。白银河从母亲肚子下面出来,探出头看老主人和小主人忙碌,眼神里闪动着一丝惊恐。小主人神色迷茫,居然没心情摸摸它的头。白银河感觉到气氛紧张起来了。此后,狼没再发声,月夜恢复宁静。龙雀怀疑那匹狼已经饿晕了,倒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了。龙雀把这个推断跟爸爸说了,段老倌平躺在折叠**一动不动,只吐出两个字“幼稚”,然后便打起鼾声。龙雀回击四个字“没心没肺”,然后眼睛瞪得亮亮,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半夜,龙雀睁开眼睛时,爸爸蹲在帐篷门口,刀子拄地,盯着外面。龙雀爬起来,蹲在爸爸身旁,朝外一看,突然浑身发冷抖了两下。在一棵茂盛的杜鹃树下,一前一后蹲着两匹肃穆的狼。月光打在狼的身上,投在地面上的斜影显得更近冷峻、诡异。两匹,这个数量很尴尬,既不构成一个独立的狼群,又不似一个狼群的探路先锋。也许,原本是一个狼群,狼群因故萎缩,只剩下这两匹相依为命的狼。

马厩里寂静无声,想必两匹马也冷静地与狼对峙。这个很考验白银河的心理承受能力,它毕竟是一匹涉世不深的小马驹。

几番默默地思考、讨论,狼兄弟决定放弃帐篷,去冲击帐篷侧后马厩。两匹狼一先一后站起来,朝马厩逼近。这是明智的选择,狼兄弟还不想跟人类发生直接的冲突。何况,它俩应该先品尝小马驹的味道,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呢。狼兄弟站起来的瞬间,眼睛闪着绿光,像四颗宝石。马厩里终于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定是白银河慌了。尽管幼稚无知,可是知觉能察觉到两个野兽的恶意。

段老倌的身体向前弓了弓,做好冲出去的姿势。他的意图是适当时候从后面偷袭,给狼兄弟致命一击。龙雀摸到一把斧子,紧紧握在手里,也做好拼命的准备。这时,一阵散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贴着帐篷后侧跑过,很快便由近及远了。狼兄弟马上改变了进攻方向,噗噗追了过去。

段老倌冲出帐篷,龙雀紧随其后。狼兄弟正朝山坡下面疾驰,白青和白银河安然无恙。

段老倌长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刚才有一阵马蹄声……”

龙雀说:“马蹄声从远处来的。”

父子俩刚说出这句话,白青突然腾起前蹄,一个夸张的跨越。它居然成功跨出高高的栅栏,只是后蹄拖了一下,拌在栅栏上,险些摔倒。白青都没顾得上调整平衡,踉踉跄跄朝山坡下冲去,急促的蹄声在月夜中回**。一片野杜鹃挡住视线,两团黑影与一团白影同时消失了。段老倌不安地望着山下,进退两难。后来,甸子上传来几声惨叫。甸子恢复平静,一切都过去了。段老倌皱了皱眉。

“狼败了。”龙雀说。

“幼稚。”段老倌说。

“打赌吧。我赌狼败了。”龙雀握着斧头。

段老倌没下赌注,留下龙雀在营地,下山接应白青。白银河浑身战抖,大概已经崩溃。

“你这副样子,我很失望。害得我留下陪你,不能跟狼拼命。”龙雀摸摸白银河的头,然后紧握斧头站在马厩门口,像一个哨兵。

月亮西陲的时候,段老倌空手而归。半根狼毛都没攥着,也没有把白青牵回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甸子上的草乱了,再没别的痕迹。龙雀嚷嚷要去甸子上寻找白青,要给白青报仇。段老倌把他按在帐篷里,用绳子捆了。第二天早上,龙雀听见帐篷外面一阵踢踏声,分明是马散步的动静。龙雀大喊大叫,段老倌进了帐篷给龙雀松绑。

白青自己回来了,安静地站在马厩门口。它完好无损,只是一条后腿撕开一道口子,血流在蹄子上。龙雀怀疑这是他跃出栅栏时刮伤的。段老倌取出药棉和纱布缠住伤口,几天便好了。

狼兄弟是伤是亡,白青知道。连续几天,狼兄弟没再来,狼嚎也跟着一起消失了。看样子狼兄弟是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了。上次的袭击是一次血的教训,让它们不敢再对这个营地生出恶意和邪念。

那个踉跄的蹄声却在段老倌的耳边响了几天。

“它来过……跑得不利索。听见没有?”段老倌刚刚闭上眼睛,它就来了。

“听见了。”这次,龙雀也听见了。

段老倌出去看,外面只有一地月光和几簇花影。这种类似幻听的症状很折磨人。又过了几天,那个蹄声终于消失了。

耳边清静了,段老倌怅然若失,说了一句,“它来过,你也听见了,你还能说是幻听吗?”

“它应该快露面了。”龙雀说。龙雀想,它一定是看见了挂在花楸上耳朵笼头。它不想死在善宝寺,一路上,马鞍、马镫给它指出了大致的方向。

“幼稚。你就像那个马驹子。”段老倌并不乐观,他不指望跟花背重逢。它伤心了我,就算回到甸子与他若即若离,也不能原谅他了。前几天的出现帮他们解围,也是最后一次告别,然后就找一块无人知道的甸子慢慢等死了。

白青立在马厩中,目光炯炯地望着父子俩。主人和小主人的对话,有时候是胡思乱想,有时候不是。关于梦幻与现实,马与甸子,如同雾锁雪山,他们永远都看不清。这是一个烦恼,缠绕在养蜂的路上。

它的踉跄的蹄声果真与狼嚎一同消失了。日子悄无声地过去,春天的颜色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