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河

32

字体:16+-

白青的恶作剧搞到了极致。

阿珍回到坝子的第二天凌晨,段老倌兴奋把龙雀从帐篷里扯出来,说有好看的了。龙雀似乎明白了什么,爬起来冲向马厩。段老倌拽住儿子,要他保持冷静。

月光泼银,顺马厩淌下来,满地一片霜白。白青低眉顺眼立在马厩中,饮着一盆清水。它满身疲惫,好像刚刚完成一次负重的远行。

龙雀没看见别的,不解地看着爸爸。段老倌指着马槽后面。龙雀挺直身子,朝里面看去。在马槽后面,歪歪斜斜支着一匹马驹,一副惊恐无辜的样子。龙雀见马驹的表情好玩,嘿嘿笑出了声。马驹一听,浑身抖了一下,想钻到白青肚子底下,却被脚下的牧草绊倒了。龙雀心里说小东西,还防备我啊,我又不是坏人。

段老倌又为白青填上一勺清水。白青疲惫地垂下双眼,咕咚咕咚把水全部吞下去。大量喝水是为马驹准备奶水呢,白青已经进入母亲的角色。

等到马驹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龙雀看清了小家伙的真面目。它皮肤淡红,身上的毛没有母亲的纯白,在肩胛的位置间杂红色,很多地方干脆就是污白色。从这身皮毛看,它不及母亲俊美了。龙雀有些失望。龙雀希望白青生出一匹小白马,纯粹的小白马。

段老倌指着马驹,“你还没挺过半夜就睡着了。我等到后半夜,果然生了。”

龙雀叹口气,“小家伙不太像白青。”

段老倌说:“伯乐可不这样相马,以貌取人不行。”

龙雀说:“总得有像白青的地方吧?”

段老倌说:“你没看见吗?这身毛就算不纯白,也是从白青身上来的颜色。你的单眼皮从哪来的?从你妈那来的,不怪我。”

龙雀不想谈自己的单眼皮,“它能像白青一样快不?要是跑不过白青怎么办?”

段老倌肯定地回答:“这个没问题,说不定比白青还快呢。”

龙雀朝里面说到:“嘿,它得成为一匹赛马!”

段老倌故意打击儿子,说:“这个不好说,除非你把它交给我驯养。”

龙雀很警惕,“管好你的蜂子。应该给它们填糖水了。”

段老倌恍然大悟,大叫一声去调糖水了。

龙雀凑近马槽,小声说:“小家伙,别那个老头说的丧气话。混熟了你就知道,我才是最地道的主人。”

段老倌从帐篷里伸出头,说:“不用管它叫小家伙,人家有名字,叫它白银河。”

龙雀说:“这名字还不错,我没意见,就这样叫吧。我也是刚出生就有名字的吗?”

段老倌说:“你的名字满月时才取,你跟这马驹没法比了。”

龙雀有些索然无味。

段老倌接着说:“我等到后半夜,两点多它一生下来就有了这个名字。”

龙雀问:“我出生时,你是不是也在旁边等着?”

段老倌说:“我一直陪你妈来着,出去喂马的功夫你就生了。”

龙雀不悦,“你还是溜号了。不就是花背嘛,少吃一把草料能饿死吗?”

段老倌说:“我等着迎接你,把花背都忘了,饿得直踢马槽……”说到花背,段老倌的语调里多了一些忧伤。

龙雀还是嫉妒这匹马驹的待遇,“白银河比我幸运,老主人一直陪着。”

段老倌却说:“别嫉妒它了。它爸爸也没在身边……”

说到这里,段老倌心疼地看着白银河。没有人知道它的爸爸是谁,它的来历只有白青自己知道。

白银河降生,龙雀的新生活开始了。几天过去,白银河与龙雀的交情没有任何进展。龙雀牵白青散步时,白银河紧张地跟在后面。龙雀故意不去关照它,相反还催促白青快走,让它费力地追赶母亲。农布说过,马驹跟孩子一样,不能娇惯,娇惯的结果就是任性,不听主人的话。白银河一路小跑,跑动的姿势很滑稽。刚刚学会走路,奔跑对它来说还是一个新科目。

两周后,白银河大概得出了一个结论,身边的少年是个坏人。道路很简单,两周后的一天,龙雀欺它年幼无知,把一根缰绳套在它的脖子上,把它栓在马厩里。

龙雀准备按照一匹马的角色来训练白银河了。

有一天,龙雀居然要它反复练习抬腿这个动作,它感觉枯燥极了。龙雀没给它商量的余地,非常严肃。龙雀训练白银河,时常想起阿吉老师的样子。不知不觉说话的调子也模仿了阿吉老师。当他发觉在模仿阿吉老师时,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又是两周过去,白银河颇像一匹有教养的小马了。它跟龙雀的关系多了几分密切。这个少年不是坏人,他总是选最好的草料给它,这能是坏人吗?它向母亲求证对这个少年的印象,白青给它讲了很早以前的一个故事。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它,母亲受伤被主人抛弃在污泥中,是这个少年救了它的母亲……

白银河开始用温和的目光看世界,看少年和大人。

白银河一天比一天壮实,春天来到了高原。有一天夜里,空中传来几声清越的雁叫。白银河第一次听见响亮的鸟鸣,感到惊心动魄。鸟鸣大概来自山下的坝子,白银河想奔过去看个究竟,又不敢贸然前往。白银河为这个纠结了一夜。

白青不反对白银河去对面的坝子进行一次远足。白青示意白银河,“儿子,跟它们打个招呼,你的世界就变大了。”

白银河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走下山坡。第二天早上,白银河战战兢兢迈出马厩,它要去跟那些唱高音的大鸟们聊聊了。白银河踉踉跄跄下了山坡,才发觉下面的坝子寂静无声,鸟鸣息了。其实,昨晚的鸣叫是大雁跟坝子的告别演唱,演出结束便连夜朝北飞了。它们原以为坝子里没有太多听众,哪知道对面山坡上有一个忠实的小粉丝。小马驹初来乍到,胆怯,腼腆。昨晚本来能跟所有演员见面,这个好机会它错过了。

大雁北归,也就宣告春天来了。

段老倌手搭凉棚,坝子上浮动着轻薄的绿意,风一吹又散了,逮不着魂魄。段老倌踌躇片刻,掀掉了蜂箱外面的防寒层。蜂王国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白银河与春天先后到来,营地沉浸在吉祥如意的气氛里。要不是传来一声瘆人的嚎叫,这个气氛会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