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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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聽季老講述文舉事略,我不由得悲喜交集。欣慰之處,原來我先祖留下如此一幅驚世好畫。難怪這畫與別的古畫十分不同。畫中人物飛鳥,原來是凝聚了文舉先生畢生的心血與才氣,因此才真的會飛舞起來。那畫中的枯淡幽遠、人生榮辱從前隻是看到一點兒皮毛,此時就由模糊轉入深沉,就像是能夠感覺到文舉先生作畫時的感慨、運筆時的蒼茫之氣。我悲傷之處,則在於文舉先生一代畫師,竟一生潦倒到這般地步。他才華閃耀,卻也不為世人賞識。難道這就是藝術家必須要承受的命運嗎?我內心頓時充滿了感慨。恍然之際,我覺得文舉先生窮困無依的生活,簡直和我十分相似。有一個時刻,我覺得自己就是文舉,正在忍受世人的冷落嘲諷和困苦。不曉得什麽時候,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流下了臉麵。

季老自然也看到了我眼中的淚水。他嗬嗬一笑道,看來兄台確實是性情中人。不過藝術與名利之間,原本就有矛盾。一代畫師身世坎坷,原本也尋常。你有如此好畫,應當高興才是。

我就擦去眼中的淚水。我說,你老說得對,我應該高興才對。

季老此時說,兄台可否拿出《問道圖》,讓老朽一睹畫中豐采呢?

聽季老如此說,我不由得十分吃驚。我說,你老如何知道我帶著《問道圖》?

季老一笑,說:老朽是從你的畫裏看出來的。兄台所畫的那幅《問道圖》,雖然筆法粗糙,著墨皴染也深淺失度,無非刻意摹仿,隻是原畫的皮毛,但是兄台的畫中卻有一股凜然蒼茫之氣,可見兄台一定是在原畫中浸染已久;大凡古代名畫,都蘊藏了天地山川之精魄,年代愈久而精魄愈沉,就好比陳年佳釀,歲月風塵隻增其醇厚而不減其香味。這畫中精魄,隻憑摹仿很難得到,須得有原畫的熏染才可以在筆墨裏表現。因此兄台若不是隨身帶了原畫,則斷不能在畫中流露這蒼茫氣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