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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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女人桃妮。你知道她为演戏而来,但她仪态眉目之间,却有一种天真简洁的气味。你会觉得她原本如此,只不过要假装成熟与世故。她的脸庞光洁细腻,眉毛轻微上扬,又鲜艳又妖冶。她走进房间的时候,带来一股清澈的植物气息。她穿着蕾丝花边的上衣,漂亮的短裙。她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有着修长又饱满的腿。我见过无数漂亮的女人,但是她们的样子经过了精心的修饰,只有桃妮的装扮没有痕迹,你会觉得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不仅如此,她实际上还在有意地遮挡自己肌肤上的光泽,以及身体中蓬勃的情欲。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念头。我尽量严肃地说话。我说,就我拍摄的这部电影来说,她不是我需要的那个合适的角色。当然,你很漂亮,但是电影中的角色并不只是漂亮。如果一个角色太过于漂亮,反而会影响电影的气质。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青春偶像剧总让人觉得苍白和乏味。我要的是深沉的忧郁,不是漂亮的花瓶。

桃妮看着我说话。脸上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就仿佛我说的这些话与她没有关系。她说,你看起来很严肃,不过你严肃起来的模样很好看,因为你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我喜欢棱角分明的男人,每次看到这样的男人,我都会在心里动一下。你一定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以前见过你,我在电视里、报纸上见过你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想,你本来的模样是什么样的。因为一个人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的样子和他本人一定不一样。因为有些人其实没有电视和报纸上的样子好看。那天看见你,我觉得你比电视和报纸上好看很多。你严肃起来的模样更好看。

我说,你真是一个孩子。你说这些与电影有什么关系呢?

桃妮笑了。她说,你这个问题好傻,你才是一个孩子。她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幼稚园的老师面对一个小朋友。她假装成熟的样子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桃妮说,我演电影是因为好奇。我是模特,在T台上走动。其实我并不喜欢做一个模特,无论什么样的模特,都是展示自己的身体给男人看罢了。但我喜欢看到男人们看我的眼神。有些人假装高尚,假装正人君子,有些人流口水,有些人就像**的狗。我看着他们,觉得好玩。所有的男人围坐在T台下面的时候,都变了一副样子。我们都是各自的猎物。我知道我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他们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当然,我也知道我需要什么。我只要我想要的就够了。这也助长了我的坏脾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有时候我会随随便便跟上一个男人走。我不是为了钱、为了虚荣,只是因为一个时刻的好奇心。于是突然就有了那样的念头。我是个坏女人。你看我这个模样,以为我没有那么坏。其实我就是那样的。

在T台上走动,钱来得太容易了,有时候你都觉得那些钱就像流水一样来。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比赛,得过好多的奖杯。有一次参加金城小姐大赛,认识了我的干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人。我叫他干爹。因为他让我这么叫他。我这么叫他的时候,他会浑身发抖,那模样就像是刚刚吸过了毒。他说他喜欢我这么叫他。我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就会舒服得像是要飞起来。其实他也就这么点本事,他有心脏病,有前列腺炎。他浑身发抖的模样很好玩,我看着他,经常觉得他就会这样死了,结果过了一会儿,他又活过来了。

他让我来参加选角。他说你这里的女主角逃跑了,他说他想看我演电影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他还说,只要他想让我演,我就一定可以演。他这么说完,我突然就很好奇。我想看见你有什么表情,还想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那天我看见了你,原来你比电视和报纸上的样子好看。结果干爹说你不愿意我去演戏,你只同意我演一个不重要的妓女。他说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倔强生硬的人,他很沮丧。我问他没有什么办法了吗,他说没有。我看见他的这副样子就觉得好玩,可同时我也很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生硬地拒绝。你要是不这么生硬,我反而就没有那么热心,但你这么生硬,我倒是很想演这个角色。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干爹不知道我要来,是我自己来的。

我看着她,听她说完这些话。她的神态看上去妖冶、霸道又无耻。我低估了这个女人,这个天生的尤物被男人们宠坏了。我必须承认,还从未遇到这样的女人。她仿佛一只丛林里的猛兽,盘踞于自我构筑的地界,蠢蠢欲动,为所欲为。只要有人涉足她的丛林,立刻就会成为她的猎物。我原本不是她的目标,但是我冒犯了她的好奇心,她也就把我划入她自己的丛林之中了。

谢谢你的坦率,谢谢你的好奇心,但是你不适合我电影里的角色。

她看着我,露出妩媚的笑容。她的睫毛在灯光里扑闪,仿佛两只黑黝黝的蝴蝶。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合适?

你不懂得她的孤单。她是一个非常孤单的女人,在本质上也是一个艺术家。你的生活里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你很难理解真正的孤单是什么样。

她没有说话,眼神飘忽,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她说,好吧,我不懂得。她看着我,一直在笑。她忽然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差一点儿就要坐到我腿上。她身上有股甜甜的,如同刚刚收获的麦子的味道。她短裙下面的腿挨着我,并且恶作剧一般地蹭我。

她说,我要是想演这个角色呢?我就是想演,我想我可以演得好。

不行。我说,你是很漂亮,但漂亮和能不能演是两回事。

我还是想演,你怎么办?

我是导演,谁演哪个角色由我决定。

她在那里靠着我,蹭我的身体,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让她坐好。我说你不能这么孩子气。

你才是个孩子。她说,我想演这个角色。

不行。

我想演。

不行。

她看着我,睫毛扑闪扑闪地。她说,你猜我接着会干什么?

你坐好我再猜。哦。请你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好吗?

她笑起来,眼神放浪,毫无羞耻。她说,我要脱衣服。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脱了衣服,我就说,你想非礼我,你想潜规则一个女演员。你们演艺界不就是经常这样的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实际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我很难控制这样的场面。这个年轻的女人看上去很无耻,她身上的气味让我不安。她就像是夜晚的灯光和空气一样包围了我。

你想脱就脱吧。我说。事实上我要说的意思是:请你不要用这样可笑的方式。但是说出来就成了那样了。我在想,她要是真的脱了衣服,我该怎么办呢。我拿起手头的电话,想打电话给助手王薇。桃妮把我的电话夺过去,扔到了**。

桃妮说,你很紧张。你脸红了,脑门上出汗了。

她这时从我身边站起来,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她说,我跟你闹着玩呢,你真是一个孩子。她说这话的神态很滑稽,就像是幼稚园的老师那样。接着她说,你紧张起来的样子和你严肃起来的样子都很好看。嗯,怎么说呢,应该是都很性感。

就像是她对一个小朋友进行了一场考试,然后她做出一个具有表扬性质的结论。她这样自以为是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可笑。

你该走了。我说。

嗯哪。她答应了一声。接着她变得很安静。她的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她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甚至有一点儿恍惚。她是个漂亮女人。此时她看上去像一个漂亮的、有着精致的瓷器一样脸庞的孩子。

她站起来,跟我告别。她说,她只是因为好奇才来我这里,演不演什么角色无所谓。说话间她走到我跟前,捧住我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下。但也许她的嘴唇亲到的地方是我的头发。因为我一直坐在那里。她身体里新熟的麦子气味传到我的脸上。

桃妮开了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