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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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朵焉宣布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做一个歌唱家。下午她和朋友逛街,遇到一家新开的KTV在招徕顾客。两个人于是进店消闲。朵焉唱了几首流行歌曲,朋友便赞美说朵焉的嗓音美妙,完全具有一个好歌手的潜力。她说朵焉的声音里有一种潜在的沙哑和苍凉。朵焉的朋友是歌舞团的演员,著名舞剧《大梦敦煌》里的女二号。朵焉立刻就对自己的声音有了信心。唱歌之时,便寻找女友所说的“沙哑和苍凉”,果然发现有些味道。朵焉于是决定做一个歌手;如果有可能,她还要尝试自己谱曲和作词。

之前有时候和朵焉去会所唱歌。我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里有什么“沙哑和苍凉”。但既然有此决定,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朵焉天资聪颖,又有大把时间,任何她感兴趣的事情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最主要的是,她终于有一点儿事情可做了。老实说,这让我觉得轻松。朵焉的生活就是如此。她从来不需要为了生活而奔忙,她活着其实是为了消磨时日。相对于世间的其他女人,朵焉要优渥得多。但是优渥同时带来了寂寞,带来了空虚。因此她需要收集无数的内衣,需要画画,需要唱歌,需要发现自己声音里的苍凉。

从此朵焉开始唱歌。唱歌之后,内衣、画画之类的兴趣就立刻变得散淡。就仿佛她的声音在从前被遗忘和忽略。她沉浸于这种发现的快乐和新奇。朵焉买了很多碟片,还买了新的音响,因为她觉得原先的音响“在低声部不够清晰”。她从早到晚都在唱歌。然后她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播放,辨认自己声音里特别的地方。

朵焉说,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吧。

听到了,我说,你唱歌的声音很特别,你比莎拉·布莱曼还要唱得好。

可是我没有听出来,她说,我觉得我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

很特别,我说,听上去很苍茫,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迷路了,在哭着找妈妈。

你骗我呢。朵焉说,我就听不出来。我有点不喜欢我的声音。

她看起来有点沮丧。她望着地上摆放的音箱。音箱里正发出朵焉的声音。就好像那里面还有一个朵焉。另一个朵焉让她感觉到陌生。她的目光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我得鼓励朵焉。否则她就会不喜欢唱歌。那样又得想别的办法。就会很麻烦。

专业歌手的录音都是在录影棚里制作的,我说,你自己录的声音效果不好,背景嘈杂,声音里的好多东西就没有了。你好好练习,找机会在录音棚里给你录吧。

对呀,朵焉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要学唱歌,就需要找一个音乐专家。西安音乐学院有一个女教授,我原先请她为一个片子作过曲,水准相当高;她平常也开馆收徒,经她**的弟子中,还有在娱乐界走红的。朵焉当然不是为了进军娱乐界,只希望可以提高唱歌的水平。我就给女教授打了电话。女教授平常收徒,条件很苛刻,只收“声音有天分的学生”,但既然是我求情,也就免了面试一类环节,同意让朵焉过去学习。

朵焉唱歌正在兴味浓烈的时候,所以愿意做女教授的弟子。她问我想不想陪读。我说想,但我正好要去敦煌,回来又要给传媒大学授课,以及别的很多事情。

好吧,朵焉说。接着她没有说话。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突然走到我跟前,在我身上嗅来嗅去,鼻子发出咻咻之声,像是一条警犬那样。我问她可曾闻见什么特别的味道。

没什么,她说。

你不会跟女演员或者女学生上床吧?

怎么会呢,我说,你看,我这么忙。

嗯,乖。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就像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表扬了小朋友。她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朵焉跟着女教授学习了一个月。

我问她如何?朵焉说还好,不过女教授有时候性格古怪,尤其看不惯短裙和露胸,还反复盘问朵焉是如何与我认识的,盘问之时,神色严厉,就像是警察抓住了小偷。女教授的嗓音浑厚悦耳,举手投足也很有华贵气度。可惜相貌实在平常,当然不是年纪的原因。有些女人很老的时候,仍然会很美。

所以,朵焉总结说,好嗓音和好容貌一定是相反的。

偏见,我说,好嗓音有好容貌的,多的是。

好吧,朵焉说。她哼着歌,又在那里走来走去。她忽然说,我怎么感觉她有时候表情古怪,就像是怀疑我勾引了你。好像很嫉妒的样子。你没和女教授上过床吧?

你好荒唐。我说,女教授比我年长二十岁,比你年长三十岁,这要是在古代,她可以做我的母亲,你得管她叫奶奶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朵焉说,嗯,你肯定没有和她上床,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