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塵

17

字體:16+-

我寫作劇本的時候,朵焉在北京唱歌。當我不在她的身邊,她就會製造麻煩。這些麻煩其實在我的預料之內。我並不覺得驚奇。我告訴朵焉說,那你就回來吧。

朵焉的事情是這樣的。第一輪淘汰賽,順利過關。朵焉的嗓音有特別的魅力,現場的一些評委也都忍不住表達了讚美。主持人也稱讚朵焉有才華。他說隻要保持這種狀態,進入決賽圈應該沒有問題。當然,歌手的才華不是決定因素。朵焉說,有一個來自四川的歌手,音質如同天籟,發聲之時,全場為之驚豔,但最終卻被淘汰。這女孩來自窮困農村,正憧憬以自己的聲音改變生活,不料現實殘酷,隻能黯然離開。落選時刻,淚飛如雨,朵焉也不免心酸,陪她流淚。她甚至為此自責,就好像正因為自己勝出才導致對方落選。淘汰賽沒有在電視上直播,這些是比賽的幕後場景。朵焉由此感慨,許多有才華的人其實在幕後就退了場,連登上舞台的機會都沒有。接下來進入正式比賽。但賽前有某演藝公司派人來發放比賽用服,強調說這是某個協議裏的要求。朵焉說自己並未與什麽演藝公司簽協議。對方說,這個協議是演藝公司與央視簽訂的,每一個歌手進入比賽,就被視為默認並遵守這些協議;再說,你隻要穿了這些衣服參賽,每出場一次,就會得到相應的報酬,晉級之後,報酬則會成幾何級數增加。說話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女人,有一種張揚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朵焉冷眼看她,心想這女人一定比更年期的女教授還要刁蠻。當時她沒說什麽。隻是遺憾此前為比賽買了那麽多好衣服。等試了演出服,朵焉就忍不住生了氣。原來這些衣服上都印了碩大的某牛奶廠的商標;更滑稽的是內衣開口很低,又在開口位置印上了該公司的廣告語:更好的味道在這裏。朵焉覺得,若是穿著這樣的服裝上場唱歌,自己就宛如歐洲紅燈區被困在櫥窗裏的妓女,正在向過往的行人搔首弄姿,濃豔而庸俗。她頓時就有了一種淪落風塵的挫敗感。朵焉是多麽心高氣傲的女人,唱歌隻是出於某個時候的興致,卻不料尚未登台,就有如此之多的滑稽可笑事情。於是當時就提出,不要穿這樣的演出服。身形剽悍的女人立刻諷刺說,你不想穿就可以不穿嗎,你以為你是某某?她說的某某,是一位當紅歌星;之前她還驕傲地提到,這位某某正是經過她的包裝才紅紫起來。朵焉恰好很不喜歡這位歌星,在她看來,對方不光音色平常,而且形貌平庸,這樣的人居然成為演藝界矚目的明星,可見時代的鑒賞口味有多麽混亂。朵焉不免討厭這個女人的跋扈和自以為是。出於禮貌,她壓下心頭的不快,但決意不穿這樣的衣服。那女人用極為生硬的語氣命令她立刻穿上。她眼神裏還有一股強烈的不屑,就好像在嘲弄朵焉的矯情忸怩。朵焉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未必能夠比這些人高尚和優雅,隻要她是其中的歌手之一,那就一定和她們是同類。人人都為名利而來,每個人的目標就是成為某某那樣的歌星。然後,就必須得忍受這個因為雄性激素過剩而皮膚粗糙、須毛明顯的女人的擺布。可她是朵焉。是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驕傲的女人。她為什麽要忍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