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大慈寺一夕數驚。
幾乎每天都有同樣的慘況,在大慈寺門前重複上演:被拿獲的朱明王室族人,先是被西軍暴打一陣,再用鐵鏈鎖著拉走。受到同等暴虐對待的是藏匿者。這些人胸前被掛上一塊沉重的大木牌,牌子上寫著打了紅叉的名字。這些人被西軍押著蹣跚而行,披頭散發,一身血汙。沉重的大木牌壓彎了他們的腰,腳鏈在地上拖得嘩嘩響。往往是,持刀西軍開道在前,中間是被押犯人,後是哨官騎馬押陣,招來大批居民沿街比戶觀看,無不戰戰兢兢。在這樣慘況中,走不多遠,前麵敲鑼者就“梆!”地一聲,隨著散發著恐怖死亡氣息的水波紋似的銅更聲,敲鑼者啞著嚇人的嗓子大聲吆喝:被拿獲者XXX,藏匿者XXX,知情不報者XXX!看得人膽戰心驚。
十三日這天晚上,濃稠漆黑的夜幕,像烏鴉不祥的翅膀,將大慈寺裹緊。大雄寶殿的陣陣暮鼓,混合著和尚們集體唱經聲,從高牆中悠悠傳出,大慈寺表麵上一如既往。接著,一切歸於平靜,隨著夜的逐漸深沉,占地廣宏的大慈寺越發顯得靜如止水。
其實,這是一個假像。這會兒,大慈寺住持鑒明大師,就經受住常人難以想像的熬煎、艱難的抉擇。同往常一樣,他在他的靜室裏趺坐蒲團,手撚佛珠似已入定。搖曳的燭光投射在大師瘦削而堅挺的身上,在一邊劃出一個長長的剪影,顯出一種特別的幽深。
這些天,知道內幕的知客僧等幾個很勢利的法師,一再要求他交出朱奉伊朱小伊父子,以保全寺僧人安寧,而他總是這樣說服他們:“想我大慈寺往昔全靠朱奉伊等人大力維護維持,因而聲譽日隆,成為川中名寺。而朱奉伊對我供奉最多,交誼最深。今我若因避禍,將朱奉伊父子交與西軍殺害,無異於投羊飼虎,不僅於心不忍,也有悖於佛家善行!”盡管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在生死麵前,知官僧等法師與他軟磨硬抗,就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