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順三年(1645)三月的一天晚上。入夜後的成都,一片死寂,黑燈瞎火,整座城市像是罩上了一件黑色的喪服,看起來比白天更為悲慘。年前,在首善之區的東、西禦街上,入夜以後也還有幾盞燈火閃灼。現在,沒有了。皇城壩上,被濃稠漆黑夜幕裏緊的皇宮門前,隻有兩盞飄著金黃流蘇的大紅宮燈在亮。紅暈暈的燈光下,兩個宮前把門的帶刀衛士,身材魁梧,衣甲鮮明,就像城隍廟中的哼哈二將。恍然一看,籠罩在夜幕中的皇宮,很像幽暗的陰曹地府。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隔進宮時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橫跨在金河上的漢白玉曲背橋那邊,夜巡的兩個兵丁中,有一個兵好像發現了什麽異樣,弓下腰去,望著橋這邊,揉了揉眼睛。
“二娃,你睜大眼睛在瞅什麽?”同他一起夜巡的哨長以為他是肚子餓得慌,說:“你娃就是把眼睛鼓爛,也不會找到什麽東西,不會從天上掉大餅的!”他們王宮衛隊,生活比一般西軍好得多,但因為糧食日益緊缺,他們也開始吃不飽起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們盡想的是吃。
“哨長,你看,那前方似有一個人正在朝皇宮走來。”被稱作二娃的巡兵弓著腰,繼續朝那邊瞭望,神情不無駭異警惕。
哨長順著二娃手指的方向注意看去,果然見到一個黑黝黝的活物走來,走近了看清是一個人。
“什麽人?大膽,住步!”橋這邊,哨長大喝一聲,“唰”地一聲從刀鞘裏抽出刀來。來人在橋那邊停下步來,哨長好生奇怪,過了橋,借著天幕上微茫的光線,看清了沒有跑,站在麵前的這人是個老漢;穿一身襤褸至極的油渣子棉衣,聳肩縮背,頭上戴頂無簷雙耳帽,揣著雙手,一張臉的上半部被帽子遮著,下半部縮在衣領裏。也不說話,拄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