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家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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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弄潮儿,得遇大潮,才能向涛头立,继而浩浩狂澜翻到底。

在方克冰看来,正是1978年的经济改革,开启了此后波澜壮阔、摧枯拉朽的历史征程。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大潮改变了国运,也给了他们这一代热血青年弄潮的机会。

然而重大的历史事件,有时却出于小小的偶然,使之成为一个故事,甚至一个传说。

那是1987年金秋的傍晚,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16楼的玻窗望出去,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但大雨如注,天地一片漆黑,街上的行人几乎绝迹。只有宽阔的马路上还亮着灯,形成了几条闪闪烁烁的光带。方克冰整理完公司的文件,抱着双肘站在窗前,思绪仿佛就一直在那片黑暗中飘浮着。今秋还未下过这么大的雨,他喜欢这种考验人意志的暴雨,尤其呆在温暖舒适的家中,正适合让他冲一杯喷香的咖啡,或者喝几口清凉的啤酒,好好想想下午的总结会……

这几年,他所领导的云天创业投资公司横空出世,犹如旭日东升,在国内的金融界迅速崛起,令人刮目相看。创业投资也即风险投资还是个新名词,许多人听都没听说过,但他们这伙年轻人已经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了一股飓风,成为叱咤海内外的弄潮儿,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亚洲市场,并向欧洲市场进发。可想而知,这一过程也必将是艰难而曲折的!

创业投资是个新概念,它是一种高风险的、组合的、长期的、权益的、专业的投资。其作用是支持创新者创业,帮助投资人投资。风险投资家运用他们的知识、经验和关系来帮助创业者,将其最初的设想逐步转变为现实的产品和服务。创新者和风险投资家在此过程中,不仅实现了对社会的贡献,还实现了其个人的价值,而且得到了满意的回报,取得双赢。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派出了大量经济学者到先进国家去进修。八十年代初,方克冰也曾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访问学者,去欧洲的法国、英国、荷兰等国家参观学习,又在北欧的瑞典边学习边工作,渡过了十个月难忘的时光。当时他英语还不过关,国家给的经费也不多,下了飞机,满眼看不见黑头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发展中国家的土包子,与人家差距太大。赶快省下零用钱,全都去买书,一边啃面包,一边读这些大部头经济文献,以图尽快赶上去……

如今回想那些岁月,方克冰仍是感慨万分。虽然跑马观花,但也受益非浅。尤其是在瑞典,他还享受到国人难以想象的荣耀。那本是个奇妙的国土——冬季太阳升不起来,每天都是黑夜;夏季太阳又落不下去,每天都是白昼。一个16世纪的漂亮皇宫,借给一个负责科研管理与环境保护的国际组织,方克冰就生活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有一天,瑞典国王古斯塔夫17世来视察,跟方克冰握手时,突然亲切地祝贺他生日愉快!原来那天正是他三十岁的生日,而那个年轻的国王则比他大一岁。方克冰有些惊讶,没想到人家还知晓自己的生日,且被如此隆重地提起。国王又说,他访问过中国,对中国印象很好。国王身着华丽的红色制服,带着金色的授带,皮靴锃亮,光可鉴人。而方克冰却穿了一套深灰色的中山服,未免灰不溜秋,有些自惭形秽。就在那一刻,他下决心要在中国土地上干一番业绩,光鲜亮丽地渡过这一生!

不久他又去了美国斯坦福大学,作为访问学者进修经济学。两年后回国,正逢中央首次提出,为了推动高技术产业化,我国也要发展风险投资。有关部门成立了中国第一家风险投资企业——云天创业投资公司,方克冰被任命为总经理,那时他才三十三岁,是全国部委中最年轻的局级干部。但由于观念上与体制上的障碍,金融改革未能与经济改革同步,资本市场还没建立,融资渠道也不通畅,契约关系不健全,知识产权也不明确,致使刚刚崛起的风险投资事业举步维艰,发展速度还是不够快。

“我们现在无法搞真正的风险投资,只能向钱向钱向钱看,赚钱赚钱赚大钱!”公司的副总经理杨玉刚一再说,“只有我们自身强大了,才能把这项事业推上去!”

作为哈佛商学院留学归来的高材生,杨玉刚干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思路。但方克冰总觉得,自己跟这个被圈内人士誉为“黄金搭档”的老朋友,还有一定距离。这也是他在开完总结会后,又来反复思考的原因。有时候,他真不知道公司下一步应该怎么发展才好……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方克冰连忙走过去接,竟是汪国鹏打来的。

“这么晚了,你还打电话来?”他觉得意外,“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跟你扯闲篇了?”汪国鹏爽快地笑道。

此人比方克冰大几岁,两人相处却无拘无束。汪妻是跟方克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两家的父母是老战友,关系非同一般。而方克冰跟汪国鹏则是在延安插队时就认识,两人也曾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抒豪情立壮志,决心干出点儿名堂来。若干年后,他俩又都辗转调回北京,在各自的岗位上脱颖而出,几乎是前后脚地加入了金融界。汪国鹏现在担任一家信托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时常约着方克冰谈天说地,两人继续侃大山。说到高兴与忘情处,汪国鹏还喜欢唱两句“道情”,或者是吼几声秦腔。与方克冰的全面洋派不同,汪国鹏喜欢自称山药蛋派,作风亲民颇接地气。他的为人处事也一贯低调,甚至瞅人说事儿都一如既往地平民着,即使身居高位,也仍然象个生产队长或车间主任;主持开会时,表情还带点儿平静与羞赧。但这份平静又似隐含着惊雷一般,那羞赧之后或将有暴雨倾盆?

“于无声处听惊雷。”方克冰曾这样评价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不,我只是个陕北农民。”汪国鹏打趣地笑道,“我们公司也有人说我是个纯北京爷儿们,但我总觉得,还是那几年下乡时,当地农民对我的影响最大。”

“还有人说你行为处事像个红卫兵呢!”方克冰肯定地说,“但你就是你自己。”

汪国鹏的谈吐也挺风趣幽默,他说国人最缺少幽默,他愿做个表率。总之,多重性格和多重表现集中在其人身上,使他成为最具个性最富色彩的青年官员,前程不可限量。

这时他便笑着说:“我才知道,你去了一趟美利坚?快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我被选为艾森豪威尔学者,去美国参观访问三个月……”

方克冰在电话里简略地介绍了一番:八十天,三十五个城市,的确收获不小……

“这个好啊,这就是洋务嘛!”汪国鹏笑问,“怎么样?找个时间,详细聊聊?”

“行啊,尽快安排。”方克冰想了想,“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如何?”

“一言为定,我们就去吃那个……你我都爱吃的酱猪肚。”汪国鹏笑声朗朗,听来犹如春风拂面,“你喝啤酒我喝茶,谈谈纽约华尔街,聊个痛快,不醉不归。”

方克冰兴奋地放下电话,又走到窗前,只见大雨仍然肆虐着,仿佛把他与世隔绝起来。但他的双眸却变得明亮,好似看见了次日晴朗朗的天。雨后初晴,定会碧空如洗,澄澈高远。

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顿猪肚将改变历史,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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